鲁迅提出改造国民性，主张“立人”的思想，已经近一个世纪了，今天我们还在这里 讨论中国国民性的“密码”和“原点”是什么，怎样改造国民性，以及怎样“立人”， 不免有些讽刺意味，不过，这也的确说明改造国民性是多么之难，要做到“立人”是多 么之不易。 早在清王朝行将崩溃但还未推翻之时，鲁迅就开始提出改造国民性问题，就提出“立 人”思想，确实表明他作为思想家的深刻和伟大。我也同意现在人们所说，改造国民性 和“立人”的思想(这二者是合而为一的)是鲁迅最重要的思想，是他奉献给我们民族的 最宝贵的思想财富。 很多年前我在文章中说到鲁迅改造国民性的思想有历史唯心主义的色彩，主要论点是 改造国民性不能够脱离人民群众的斗争实践，人们主观世界的改造必须通过对客观世界 的改造进行。这不是我的观点。我是学着一些“理论家”说的。现在，特别是这一二十 年来人们对鲁迅改造国民性和“立人”的思想有进一步的研究和阐释，对这一问题有了 更清楚更客观的认识和评价，我是非常同意的。但是，我仍然认为鲁迅改造国民性和“ 立人”的思想只是一种理想，或曰带有理想主义色彩，要不然为什么改造国民性和“立 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口头讨论上，在实际生活中还不见多大改观，甚至让人感叹有些劣 根性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我对什么是中国国民性的“密码”和“原点”说不出多少意见。在我看来，对国民性 的表述是可以有许多方面的，它们不一定相互对立具有排他性，而是密切相关甚至互为 表里的。即如竹潜民同志说的“自欺欺人”和汪卫东同志说的“私欲中心”，我认为并 不矛盾，而可以相互沟通的。实际上，对于鲁迅提出来的什么是应该批判的国民性，什 么是合理的人性，可以广泛地捕捉和诊断，可以有更多的理解和阐述；只要是不正确、 不合理的国民性，都应该予以揭露，进行批判。我们应该紧紧把握的应该是鲁迅当年提 出的第三个问题，即这些国民性的“病根何在?”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否则，任你再怎 样探讨、批判什么国民性，都没有用，都会是纸上谈兵。 那么，什么是国民性的病根呢? 我认为，对这一点，鲁迅也早就指明，那就是封建等级制度。鲁迅早就指出这种制度 把人划分出“贵贱”，“大小”，“上下”，从而使人安心于自己所处的等级。“自己 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 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坟·灯下漫笔 》)试想一想，在这样严格的等级制度的规范和限制下，怎么能不产生退守、惰性、卑 怯、奴性、虚伪巧滑、自欺欺人等各种各样的国民性，而真正的人性又怎能产生得了， 要想“立人”又谈何容易呢?当然，我们现在消灭了等级制度，但它在中国延续了几千 年，深深影响了人们的意识，作为一种观念还弥散在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中。在这种国 情下，不釜底抽薪(彻底铲除压制人性的等级意识)，而仅扬汤止沸(一般地批判国民性 的表现)，怎么能指望真正改造国民性和真正的“立人”呢? 要彻底改造国民性和真正做到“立人”，须有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诸方面的条 件。这正如一棵树苗要抽枝长大要有肥沃的土壤、良好的空气和充足的阳光，是一样的 道理，光有美好的愿望是不够的。但我想，鲁迅改造国民性和“立人”的思想既代表了 历史发展的必然，我们就也不用着急，也无需悲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