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21世纪是女性文学的世纪。就中国而言,当下正在前进中转换着自己面 孔的中国文学,虽然还不能说是女性文学的天下,但是随着女性社会地位和知识化的提 升以及社会不断现代化,在或休闲或紧张的未来社会中,女性作家更容易生存。 尽管自“五四”时代起,中国女性文学创作实践上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但是20世 纪80年代中期之后,文学界和社会上关于女性文学的讨论一直没有消停。什么是女性文 学?中国有没有女性文学?这两个问题,文学理论界至今意见歧异。我始终认为中国有女 性文学,女性文学是女性作家创作的文学。 女性作家的文学创作包括三种类型:一是有“性”的,即女性意识强烈的一类,作家 以女性立场、女性视角、女性意识、女性话语看待历史、社会、生活和人生;二是无“ 性”的,即女性意识较少或者根本没有的那种文学创作,追求“人”和社会的主体价值 ;三是作家追求作为“人”和作为“女性”价值的双重自觉,即“人”的自觉和“女人 ”的自觉的统一,就是说作家在创作中既不偏重于“为人”的社会意识,也不偏重“为 女人”的性别意识,而是从以上两个视角来考量社会历史,塑造人物形象,描述人生。 一 性别与文学 自开天辟地,就有天和地,男和女。古希腊神话中讲述的由月亮生出的具有男性和女 性一切优点的“雌雄同体”人,在造反之后,被天神劈成两半,又由于宙斯的怜悯,将 男女的生殖器官给了他们,使他们可分可合,可以生育后代。这个爱情起源的故事,很 大程度上却说明了当初男女的平等关系。所以,性别的存在是人类社会的自然存在,性 别关系应当是完全平等的关系。 人类有爱有恨,有了社会形态,也便有了文学和艺术。当人类脱离母系社会进入父系 社会之后,妇女的社会地位开始发生变化,母系的“圣坛”让位于父系,从主导到从属 ,人类历史文化中的“平等”从此不再。诚如徐坤所说,“我们在历史上能够见到的所 谓‘人性’表达,全由男权文化一手操持,‘人性’几乎就是男权文化主宰之性,历史 上的一切文化、哲学、政治、宗教、道德观念,一切文化学景点,以至于关于女性之躯 体的修辞学,无不出自男性的笔下、男性权威的眼中。当‘人性’的各个方面均由性别 诠释和把持时,‘人性’就成为偏颇的、不完全的,由于缺少了占人口一半数量以上的 另一半性别群体的认同和解说,‘人性’就会变得抽象而单一,这种解释对女性的要求 就只有无条件服从,而不允许她们有自由思考精神和行为姿态上的独立。”(注:杨匡 汉,孟繁华主编:《共和国文学50年》,第311页,1999年8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这就是人类女性命运的历史写照。从“第一性”到“第二性”,这种社会地位的巨大 变迁和女性生理的天然特性,导致出自女性作家之手的文学“性格”与男性作家创作的 文学“性格”有了较大的差异,于是在文学史上自然形成两条流势不同的长河。“女性 ”这个被社会强行推入地狱的群体,虽然时时力图造反突围冲出“镜中之城”,但是, 文化铸造的“紧箍咒”使她们丝毫动弹不得。不过,在中国,文学作为心灵表达的工具 ,一条是“男河”一条是“女河”,这两条长河前者滔滔奔流,后者也在缓慢向前;前 者基本覆盖和取代了后者这条舒缓的小溪。虽然后者弱小,千年呻吟一路呼唤,但却坚 强地生存着,不仅没有断流,反而还在那条中国文学的浩瀚江河中以自己的性别意识延 续着“女性写作”的生命。 这两条河从很遥远的年代汇流一起,穿过漫长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一直流到乾坤 之内皆忧患的20世纪之初。中国广袤的文化时空中散落着灿烂的文学之星,我们可以看 到不少女性作者,比如西汉的卓文君、王嫱、班婕妤,东汉的班昭、蔡琰、曹大家,魏 晋的左芬、谢道韫、刘令娴,唐朝的上官婉儿、薛涛、鱼玄机,宋朝的李清照、朱淑真 、唐婉,元朝的管道升、郑允端,明朝的朱仲娴、端淑卿、徐媛、王微、商景兰,清朝 的徐灿、倪端璇、陈端生、吴藻、邱心如、沈善宝、秋瑾、徐自华等人。这些具有不同 女性气质的名字,是从历代文人创造的文山书海中翻检出来的,人数之众可以“数百” 来计。但这些倾诉哀怨、慨叹命运的女性作者,能像蔡琰、李清照在文学史上产生影响 并占一席之地的,可谓凤毛麟角。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女性写作在战乱、贫穷、落后 的东方古国里不停地生长,“女性意识”也一直存在于“自画像”式的女性写作中和民 间行为表述中。这种“女性意识”同当今女性评论者所说的“女性意识”是不同的,其 表现大致有三:一是对爱情和婚姻自主的追求;二是对男女平等和生存权利的抗争;三 是与男儿一样的爱国情怀。南宋唐婉在被迫与陆游离异后写的名作《钗头凤》中说:“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无疑是对封建礼教摧残人性的血泪控诉。五代 后蜀妃子花蕊夫人在《述亡国诗》中说:“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宫中哪得知?十四万 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是何等气魄和情怀?柔肠万千的李清照,在金兵入侵宋 王偏安国已不国时激愤地写下流芳千古的绝唱《乌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到了清末,“女权”不仅真正出现在秋瑾的文字中,并且 还变成了口号和行动:她不仅反抗封建礼教对女性肉体和精神的束缚和残害,还唤起女 性觉醒,兴办女学,创办《白话报》和《中国女报》,主张天地人生、阴阳平等、男女 均权,进而以身许国,献身革命。在秋瑾的诗文中,可以随处觅见其女权意识之光:“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 路当磨折。”(《满江红》)“祖国沉沦感不禁,间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 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鹧鸪天》)“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 挽回。”(《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以及她以恢弘之气概在《宝剑歌》 和《宝刀歌》中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女性的英雄豪情。秋瑾是从古代向现代演进的一位具 有承前启后的女性,在女性写作上,其精神有了巨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