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人兮猗!”(盼望着、等待着情人啊!)这句被闻一多称为“音乐的萌芽”①(注:转 引自《中国女性诗歌粹编》,班友书编著,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年9月初版。)的原始 之声,出自大禹之妻涂山女之手,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原始情歌,也是第一位女作者 的诗作。十分有趣的是,这首极其“原始”而“完整”的古代女性诗歌,却非常前卫而 寓言性地泄露了当代女性写作的一种本质:对精神空间的探求意识和探求度。 相对于男性的精神空间而言,女性的精神空间,在涂山女和中国古代才女手中,表现 得比较狭隘,几乎全是儿女私情的流露,这无疑和历史上妇女地位、生活圈子的局限有 关,只有少数人例外,如蔡文姬、李清照、徐君宝妻、商景兰等,在女性“未嫁从父, 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仪礼·丧服》)的封建身份束缚下,她们没有一味沉溺于个人 的闺阁吟唱,而是把视野投射于家国流民之伤痛中——她们的精神境界比较超拔,诗词 的气韵自然也就不让须眉。等到清代女作家陈端生的长篇弹词——《再生缘》在民间意 义上创造了一个女才子孟丽君的佳话后,20世纪的月份牌对中国女性来说就产生了非同 寻常的影响,其间历史的面孔有重演的地方,有断裂的地方,但是女性写作的先锋们仍 然寻找到了一些希望暗生的前途,尽管这里面有丁玲在政治和个人感觉之间的冲突,有 萧红在大我和小我之间的彷徨,有林徽因在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取舍,有张爱玲在传统和 现代之间的张望,她们的精神领域,却已经在人性、社会、时代乃至思想文化方面都标 上了相当重要的记号。 当代女性写作从张洁和遇罗锦的坎坷困境中奔逃出来后,目睹的自由比从前多,目睹 的诱惑也比从前多,对于精神内涵的理解并没有在每个人那里构成清醒的认识,和以往 非常不同的是,她们不用再去等待什么人、什么情感或者这些情感组建的背景,而是敢 于以消解的姿态和勇气去破坏既定空间,达到从男性庞大而笼统的叙事结构(这种叙事 结构由于过分庞大,甚至常常隐含着虚假)中彻底私奔的目的,对日常细节的追逐使她 们的表述更具体,更微妙,更个人,也更真实,她们逐渐自觉地内在化了被庞大叙事轻 视的一切:气味,呼吸,色彩,内心的疼痛,身体的神秘变化,质感的肌肤之亲,每一 段不可漠视的生命甬道,无法抓住又确实存在的自由的风……这一切正在真实着她们的 生活和感觉,丁玲萧红式的悖论已经与她们无关,她们经历了以残雪为代表的“梦魇写 作”,以王安忆为代表的“生活超验写作”,以方方为代表的“超性别写作”,以陈染 、林白为代表的“身体写作”、“房间写作”,以徐坤为代表的“话语写作”,却突然 杀出一粉拳“新新人类宝贝”性味十足的“身体摇滚写作”,不说技巧上的长短,也放 弃道德感的追究,当代女性写作之所以会走出这一步,精神空间的重构实在是无法回避 的问题。 谈到这里,就不得不引入有关女性尤其是写作女性的一个事实:在一段具体的现实生 活中,女性个体也许比较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但是一旦进入历史中,女性的身份是 什么?女性有身份(性别的,社会的,文化的)吗?这些问题就变得非常可疑了,在写作者 那里自然也就始终保持着疑虑(如林白的《玻璃虫》),因此连法国文化背景中的杜拉斯 也略带凄凉地说:“男人无法忍受一个写作的女人。对男人而言,那有些残酷。对所有 男人都很困难。但罗贝尔·A则是例外。”②(注:《写作》,(法)杜拉斯著,曹德明译 ,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初版第6页。) 错觉还是产生了:女人为了让男人“忍受”并且喜欢,不得不经常向“女为悦己者容 ”的方向靠拢,在一批女性主义者殚精竭虑地排除男权话语围追堵截境况的同时,另一 批中国当代的“宝贝们”却主动迎上去向男人献媚讨好,甚至在别人嘲讽她“你对媒体 上称你为‘美女作家’怎么看?”时,大言不惭地说:“这得感谢我父母。”事实上这 个“美女作家”身高不及1米6,满脸雀斑,用于小说封面和内页的照片全是影楼炮制出 来的,认识她的人都奇怪地问:这是她吗? 写作其实与容貌无关,但对于女人来说,似乎天生有关,至少可以这么说,没有杜拉 斯的容貌,就没有杜拉斯著名的自传体小说《情人》。在《情人》开篇,杜拉斯用了不 少文字描述自己的容貌,但她描述的方式与众不同:“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 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 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你现在比年 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③(注:《情人》,(法)杜拉斯著,林瑞新译,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年10月初版第1页 。)通过这段精彩的开场白,杜拉斯引出的是灵魂,而不是自恋;是艺术,而不是哗众 取宠。在文学师承上号称迷恋亨利·米勒、杜拉斯、普鲁斯特、张爱玲的“宝贝们”连 杜拉斯的皮毛都没有学到,更何况她们的容貌根本不及杜拉斯的二分之一,她们在并不 漂亮的容貌上做虚饰写作的文章,这本身就是愚蠢的行动,因为容貌常常是进入女性写 作的重大误区,这个误区在于:如果一个女作家长得不漂亮,人们会说女作家都长得丑 ;如果一个女作家长得漂亮,人们会说她漂亮得不像女作家。而归根结底,女作家和男 作家一样,都必须回到作品上用作品的质量说话,这在某种意义上的确使女作家的写作 显得更加残酷,“宝贝们”急于用不成器的容貌表白写作的做法只会让刚刚起飞的写作 在获得短暂消费快感的同时急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