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02)01-0058(04) 一 1932年孙俍工在《小说做法讲义》中将小说体式分为四类。日记式位列其首,另有书 简式、自叙式、他叙式。日记式被定义为“是一种主观的抒情的小说”,自叙式则被定 义为“是一种以自叙作为表现的样式的小说,借主人公自己底笔意语气,叙述自己底阅 历、思想、感情以及周围之物象等”[1](P340)。而同时期清华小说研究社出版的《短 篇小说做法》一书也将小说分为日记体、书札体、混合体三种,并把第三人称及第一人 称相并列。其分类和界定的模糊性在当时颇有普遍性。不过分类的混乱倒提出了五四时 期大量日记体小说的文本形态,它可能就是和诸如自叙传、书信体等样式纠缠在一块难 以界定。以庐隐《丽石的日记》、《父亲》、《曼丽》,石评梅的《祷告》、《林楠的 日记》,倪贻德《玄武湖之秋》,冰心的《疯人笔记》,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穆时英的《贫士日记》等大批主情的日记体小说佐证,不难得出“主观的抒情的”概括 。这种概括是一种共时的小说形态考察,且多从小说内容和传达的情绪入手,注意到了 日记体小说浓郁的内倾色彩以及个人私密性的表达方式。关于日记体,时人吴界三的观 点颇应注意,他认为:“日记是个人写给自己的亲密信,大致可分为写实和理想两类。 ”[1](P134)吴氏将日记分为写实、理想两类,其特征把握颇为精当。因为日记体小说 的命名本身是以“日记”的命名为前提,而“日记”在纯粹形式意义上给予日记体的只 不过是一个虚拟的时间框架而已,至于表达什么内容,表达是否隐括或坦率、平实或激 烈并无限定。比如就日记而言,鲁迅的日记是只叙事不抒情的,郁达夫则多洋洋洒洒。 不过五四时许多第一人称主情小说,表面上并不使用日记体外在时间标示,但是表达 的私密性、主观性、片段性上又具有浓厚的“日记”意味。这给日记体小说的界定带来 了困难。笔者倾向于在日记体外在形式——虚拟的时间框架与日记体特有的心理真实意 味的结合中把握其文体特征。只重视后者而完全不顾前者则势必把日记体小说与第一人 称主情小说混同。强调其外在时间标示是因为这一时间框架本身为日记体小说提供的是 不拘泥于抒情一隅的更大的时空组织的可能性。而从时间框架着眼,“写实”的日记体 小说像沈从文的《一个妇人的日记》、张天翼《鬼土日记》等也不遗漏。而此写实的一 类实则体认了日记体小说的另外一些文体记忆。 实际上五四时期对日记体形式的这一虚拟时间标示是不太在意的。如果说清末民初半 新半旧的第一篇长篇日记体小说——徐枕亚的《雪鸿泪史》中,使用这一时间框架还有 “章回”感,有所顾及,少有时空不断置换和心绪的忽此忽彼,跳跃动荡,那么五四日 记体小说的内在结构便多以情绪为凭,任情任性剪辑时间,再加上心绪本身繁杂多变, 居无定所,小说无以形成凝定的内在结构。总体上五四日记体小说体认的是日记体形式 带来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直抒胸臆的方便,表达的私密性及浓郁的心理氛围,其实质 是第一人称叙事的变格。以巴金小说《海上梦》为例,小说结构上分为两部分。上部分 是第一人称叙事,已有“我”邂逅的一个女人的大量独白。而小说下篇为了女主人公倾 诉的方便,索性借助女主人公的日记用起了日记体。上下篇对照,上篇“我”的口吻和 下篇女主人公的口吻毫无二致,下部分日记体不过是第一人称叙事变格而已。 二 五四日记体小说的主情倾向和倾诉笔调,以五四时代一种普遍的人生形态为依据,传 达出一代人觉醒时的真的心音,因而这一文体形式本身浸润着浓郁的时代色彩,这是现 代日记体文体自身记忆的重要内容。而张扬抒情功能,与其他第一人称抒情小说一道, 对庞大臃肿的章回小说进行彻底冲击,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功不可没。需要指 出的是,因为“中国知识分子思想意识的转变和新的审美追求的建立,更是从西方文化 的影响下产生的,而不像西方近现代知识分子一样是从自我生存方式的变化中产生,所 以一旦离开对民族前途、社会命运的整体思考,情绪相对松弛地返回个人的日常生活及 细微生活感受上来”[2](P49)。五四日记体小说除了《狂人日记》对“民族前途、社会 命运的整体思考”外,绝大多数正是“返回日常生活及细微的生活感受”。个人日常生 活及细微感受一方面提供了日记体小说真实品格的深厚土壤,另一方面身边琐事直接进 入文本也使日记体小说难以有在整体意义上的超越性,缺乏思想的深度和力度。而日记 体抒情功能的强调又导致它与中国传统抒情接通。这本身也潜藏着传统文人抒情惯性中 病态的、顾影自怜的情调复活的可能。郁达夫小说有着柔弱的传统文人心态,而庐隐的 意境多脱不了旧诗词的痕迹就是例证。五四日记体小说仰仗“个人日常生活及细微生活 感受”过甚,也使其在时空组织这一意义上,缺乏更丰富的表现形态。如果说抒情在本 质上是一种时间行为,五四日记体小说还需强化小说的空间意识和整体的结构意识,而 不是一味地挥洒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