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文学史》的写作获益于十年学术的发展,可以说没有对黑格尔历史哲学的 批判,不会有这本“知青文学史”,没有学界由惟理主义向经验主义的转变,书也不可 能写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民间文本的搜集、整理过程中,碎裂的材料迫使我采取归纳法,在其中寻求内在联 系,而不是通过理念逻辑地推导出观点。例如书中谈到的知青“流氓无产者”习气,这 本来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以往我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原因就是受到先验哲学的影 响,对思想之外的事实视而不见。现在我意识到,这个群体由于在社会上找不到生存位 置,多次滑到贫困线以下,终于由理想主义转向生存主义。书中的一些发现,实际上是 常识性的。经验主义使我恢复了常识理性。在我看来方法论的转变,比具体结论本身更 为重要。 经验主义被误认为是舶来品,显示出常识理性的王小波,被学界认为是一种意外之喜 ,实际上中国自古有经验主义的传统,儒教就是建立在常识理性上的一种世俗哲学。前 有胡适,后有顾准、王小波,经验哲学能够被知识界接受,还是由于它接中国的地气。 早期传统中并不缺乏经验主义因素,从《论语》、《史记》到《坛经》,都是实践感 悟重于逻辑体系,到了程朱理学,将纲常绝对理念化,抹煞了原始儒学中人作为道德主 体的地位。理学产生后,就一直受到狙击。明代有李贽、汤显祖,斥责理学杀人,清初 士人批判理学“舍物以言理”,倡导“实学”,兴考证之风,“说经皆主实证,不空谈 义理”。黄宗羲提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应和了早期儒学“民为贵,社稷 次之,君为轻”的原始民主精神。 对待民族传统有两种态度,一种借西学批判地继承原始儒学,一种是借西学恢复理学 。黑格尔主义能盛行于世,就是因为在本土有理学的支持。中国黑格尔主义的底本就是 理学。“新儒学”借黑格尔阐述理学,披着西学的外衣借尸还魂。经验主义哲学的确立 ,对于整理和继承民族传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从惟理主义转向经验主义,是理论预设和思想方法的重大转变,意义十分深远。这是 十年学术的重大收获。回首90年代,如船过三峡百转千回,终于驶入广阔的江汉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