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02)1-0049-06 马华文学历史悠久,早在中国五四新文学发生之际,马华新文学就已经萌芽。据文学 史家方修先生的考证,马华新文学源起于1919年星洲创办的《新国民日报》的文学副刊 ,至今已有80多年的历史。如此漫长悠久的文学史给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自马 华文学史的拓荒者方修到晚近重写文学史的旅台学者黄锦树、张锦忠、林建国等,80多 年的马华文学史已有了多种读法。尽管这几种读法与马华文学史的丰富性相比还显得有 些单调,但文学史家的努力开拓,已经初步彰显了马华文学细腻的历史肌理。粗略看来 ,马华文学史至少有这样一些读法:方修的现实主义文学史观,方北方的生态史观,杨 松年的“本地意识”发展史观,黄锦树的美学现代主义文学史观,张锦忠的“复系统” 论述以及林建国的后殖民文学史论述。这些读法之间存在发展、补充乃至论战、修正和 重写的关系,正是这些充满张力的论述,共同形塑了马华文学史的立体形象。 讨论马华文学史,谁也不能轻松越过方修。因为方修是个起点,如果没有方修,马华 文学历史或许仍然处于蛮荒之中。方修是第一位蛮荒的访客,他挖掘、整理了马华新文 学丰富的遗产。正如林建国所言:“方修在马华文学史上有着很特殊的地位,不只因为 他参与了史料的整理,更在于他使马华文学研究成为可能。”①其巨大贡献包括两个方 面:一为文学史料的收集疏理,编纂工程浩大的《马华新文学大系》和《马华新文学大 系(战后)》两种;二是马华文学史论述,包括《“战前”马华新文学史》、《战后马华 新文学史初稿》和《新马文学史论集》等等。今天看来,方修版马华文学史至少有三个 特点:第一是以史料的钩沉掘微为基础,使其文学史论述获得了历史学的科学性。90年 代马华文坛曾发生马华文学“经典缺席”的论战,我们以为,马华文学是否有经典作品 暂且不论,但方修的文学史就是一种经典,或可称之为文学史研究的典范;第二、方修 的文学史通常采用的是政治史的分期方法,例如在《战后马华文学史初稿》中,方修把 战后马华文学史划分为四大阶段:1.战后初期;2.紧急状态时期;3.反黄运动时期;4.大马独立前后。文学史的分期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而是涉及学者对文学发展规律 和本质理解的观念问题,甚至能显露出学者的学术旨趣、理论视域乃至意识形态诸方面 的特征。那么如何评价方修的分期?新锐学者黄锦树认为这种分期纯以政治事件为脉络 ,明显与文学无关,应予否定。这种看法有些简单化。其实文学史与社会政治史既有区 别又不能完全割裂,治文学史当然不能忽略文学发展与社会政治历史互相关联这一基本 原则。因为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是社会政治的反映,文学史本身亦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 脉动的构成部分。因此方修从这一原则出发研究马华文学史是具有拓荒价值和一定的历 史科学性的。当然方修式的分期也有值得人们检讨重修之处,他主要是从文学与政治的 互动层面展开马华文学史的论述,虽然清晰地呈现出文学发展的社会历史动因,但马华 文学发展过程还存在历史、文化与美学诸因素的互动关系,文学史的发展还存在艺术演 变的自身内在规律。方修的纯政治史的分期在认知格局和尺度上就显得有些单一了。第 三、方修的文学史着重描述马华文艺思潮的演变,典型的论述如《马华文艺思潮的演变 (1919—1942)》。文中方修概括地总结了这个时期文艺思潮的历史嬗变:1919—1925年 为温和的反封建时期;1925—1931年,“新兴文学运动”或“新兴阶级的文学运动”风 行;1931—1936年,马来亚地方文学观念形成;1936—1942年,抗日与救亡文学兴盛② 。方修分析文学思潮史仍然是从社会政治视角出发的,在他的论述里,美学的维度是极 不明显也不太重要的。而且他把现实主义视作马华文学史的主潮,并且认为现实主义是 马华文学发展的唯一的正确方向与道路。因此在方修的文学史框架中,只有现实主义文 学的谱系寻踪,而没有现代主义或其它文学思潮与流派的位置,仅有的几笔也是有些简 单化的贬批。无庸置疑,这种单向度的有些片面的马华文学史观,带有明显的文学意识 形态色彩。 方修、方北方和吴岸是当代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三驾马车。方修编纂了现实主义文学 史;方北方创作了现实主义大河小说《树大根深》;吴岸则是马华现实主义诗歌的杰出 代表。他们的文学史观都是以现实主义为主导话语,并把现实主义确立为马华文学的正 统曲律。方北方1995年出版《看马华文学生机复活》,多篇文章讨论马华文学史。他把 马华文学发展史划分为前期、中期、近期和现期四大阶段。1919年至1942年为前期,是 马华新文学的萌芽期,这个时期的文学侨民色彩浓厚,作品明显受中国新文学影响,深 具反封建精神;1945年至1965年为中期,马华作家开始摆脱中国的影响,而以新马社会 为描写对象;1965年至1983年为近期,马华文学蓬勃发展;80年代以降为现期,以“匡 时济世”、“宁静致远”、“文化融合”为主调③。方北方以萌芽、发展、壮大的文学 生态史观为认知视角来描述马华文学史,这种描述方法在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史研究 界并不少见。此种方法简便易行,能清晰地把握海外华文文学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历 史形貌。但这种方法过于普泛,似乎可通用于如香港文学、澳洲华文文学等各地区各国 别文学史。而一种通用的模子却很难彰显马华文学发展的独特路向、面貌和规律。因此 这种写法或读法只能当作叙述的权宜之计,其学理性并不太大。另外,方北方的文学史 论述明显绍续了方修的路线,他与方修一样把马华文学史视为现实主义的发展史。而且 他的生态史叙述方式也是方修当年常采用的。比如方修的《马华新文学简说》就曾采用 了同样的叙述方法④。 杨松年先生提供了马华文学史的第三种读法。在《本地意识与新马华华文文学》一文 中,杨松年从“本地意识”的形成过程的独特视角认识马华文学史。他因此把1949年之 前的马华文学划分成六个阶段:1.1919至1924年为侨民思想萌芽期;2.1925至1926年为 南洋思想萌芽期;3.1927至1933年为南洋色彩提倡期;4.1934至1936年为马来西亚地方 性提出期;5.1937至1942年为本地意识挫折期;6.1946至1949年为马华文艺独特性主张 期。黄锦树认为杨松年的读法纯然以文学思潮为文学史分期标准,触及到文学史分期的 一个重要侧面,因此优于方修的读法。杨松年触及到了哪一个重要侧面呢?黄锦树并未 明言,他之所以不明确指出这一点,是因为杨所描述的马华文学“本地意识”的漫长生 成史与黄锦树否定新文学为马华文学史的重要阶段的观念互相冲突。在黄看来,新文学 仅可视为马华文学的酝酿期,并非真正的马华文学。而杨松年的读法则彰显马华文学本 土化的历程,即便从马华文学自我属性的建构层面来把握马华文学史,也决不能忽略19 49年之前的“本地意识”的生成与演变史。这正是杨松年读法的意义。当然,我们也应 看到,杨松年的读法仍然是建立在方修的基础上的。方修在大系和文学史论中多次论述 了马华文学的本地意识与本土化思潮。方修曾明确指出:1931至1936年马华文学思潮的 特点就是“马来亚本位思想”的形成,这个时期“马华文艺思想界开始有了一个明确的 地理概念。”⑤因此杨松年的读法实可看作对方修文学史论述的承继与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