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2)01-0113-07 一 读何申的小说,我的脑子里始终萦绕着20世纪50年代著名作家柳青说的一句话:“要 想创作,就先生活。”我想,何申对这句话有着比别人更深刻的理解。何申不是那种凭 灵感、靠才气进行创作的作家,他之成为作家,不是根源于他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而是 塞北山乡的生活打造使然。 与其他作家不同,何申虽然有过短暂的武侠小说写作经历,但是很快,他选择了一条 植根于生活的创作道路。他把生活作为自己从事文学创作的可靠根基和取之不尽的创作 源泉。他从事创作之前,就已经深深扎根于燕赵大地塞北山乡之中,积累了丰富的写作 素材: 十多年里,结合本职工作,每年去一些乡镇,我也就走个差不多了。于是,闭上眼睛 ,我就能想起哪个乡镇的大门朝哪开,大门里的房子是啥样,房子里的人这时节大概正 忙什么……当然,还能想起县城里、山村里、农户家里的人和事…… 这无疑是我小说创作的源泉[1](P425)。 生活的确十分慷慨,生活燃烧了作家的创作热情,生活也成就了作家的创作技巧。所 以,拿起笔来的作家何申,总是念念不忘生活的厚爱: 我拿起笔来,心里就放不下我身边那些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也许我跟他们同喝这一地 方的水太久了,也许我注定要为他们的欢乐和痛苦而动心,现实就是这样,我已经写了 三十多部中篇(侦探小说除外),两部长篇,还有数十部电视连续剧,所有这些作品都没 有离开这块土地活生生的现实生活[2]。 深入生活、深入群众是我们作家的基本功。练好基本功,写作才能根底硬、路数准、 思路宽、素材多、人物活,作品才能吸引人,才能解除闭门造车的苦恼。 深入生活不能蜻蜓点水,不能当局外人,而应该有一股真诚,要亲身去参与。 现实生活的人物是活灵活现各具特色的,为我们作家提供了最好的模特,如果我们不 用最佳的模特去绘画,画出来的人物就难免苍白无力[3]。 享受过生活馈赠的何申,又以生活的忠实记录者的身份参与到生活中来。他叙写生活 ,坚持了一条严格的写实风格,这里所说的“写实”,当然不是指机械地照搬生活,或 纯客观地记录生活。他以同情、欣赏和参与者的身份融入到他所熟悉的生活中。他把笔 触深入到当前我国农村最为基层的领域。写农村、写基层,是何申小说特殊性之所在。 所以特殊,是和当前文坛比较而言。我们不少作家热衷于写都市、白领、夜生活、婚外 恋、武打、凶杀等作家并不一定熟悉的生活,取材撞车、叙述雷同、远离尘嚣、不食烟 火、拉大了与生活的距离,制造了文学与生活的疏离,读者也因此而疏离了文学。何申 小说一定程度上是对上述创作倾向的矫正和抑制,它以自己的创作而不是宣言昭示作家 对当下生活的关注,在高度个体化的文学创作里,表达对生活应有的敏感与热情,也唤 起了人们对一度被淡忘的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惟一源泉这一古老命题的当代理解。因此, 何申小说在当今低迷的文坛里,具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言说价值。 何申对基层生活的叙写,表现为几个明显的特点:其一,追求原生态的展示,把生活 的泥土气息和各色人等的真实情状不加掩饰,和盘托出。应该说,他追求的是鲁迅先生 说的“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境界。其二,大量而集中。写基层生活并 不始于何申,但何申对基层生活的叙写大量而集中。何身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是生活在村 、乡、县的最为基层的干部、农民(“热和系列”表明何申创作题材的拓展),这构成了 何申小说一个独特的风景,具有鲜明的取材个性。其三,超越了当下小说在塑造人物上 的理性负荷。他笔下的人物较少受作家理念的制约,作家面对人物,既不溢美,也不掩 恶,实现了小说在人物塑造方面从俯瞰式视角向平视的视角的转变。何申小说里的人物 往往瑕瑜互见,美丑共存,高大的又是渺小的,崇高的也是平凡的。生存,是潜藏在何 申小说里的一个虽然朦胧却异常顽固的声音,制约着人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因为 要生存,就有了县委书记傅桂英碍于亲情而向不正之风的认同、妥协(《七品县令和办 公室主任》),副县长郑德海看似智慧的化解矛盾的方式(《穷县》),和农民范老五面 对他从没有见过的金钱时有违常态的行为方式(《穷人》)。《年前年后》中的李德林, 作为一乡之长,在新年将至的腊月里,还为拿到小流域项目找县里的有关领导,虽说不 上殚精竭虑,却也一心为公,以至于在大年初一还想着那些吃不上饺子的民工而把自己 过年的饺子送到了医院。但他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也想在这个七家乡干上 个一两年再调回县城,为能调回县城也不得不送礼,走后门。小说这样写,增添了可信 性,避免了概念化。当有的作家随意挥写,任性地捏合人物,让人物成了作者某种观念 的传声筒时,何申小说里的人物以其鲜活的生命气息让读者感同身受,缩短了读者与小 说的距离。 有人说,何申的作品缺乏应有的道德判断,作者有意无意迁就了他笔下人物的缺陷, 甚至把缺陷当优点一样放大、展示。我不这样认为,小说不是道德说教,作者也不是全 能的上帝,作家没有必要急急忙忙地跳出来,对他小说里的人物给予道德上的臧否。小 说有自己的叙述逻辑,作家在小说叙述面前有时是无能为力的。因此,何申对他笔下人 物的处理,是服膺了生活的定性的。 二 何申小说具有强烈的认知价值。他的对于基层农村生活的叙写,从一个侧面丰富了我 们对生活的体验和对人生的感悟。现在有人耻于谈论文学的认知价值,认为文学的认知 价值与高尚的审美活动相对立。这个看法并不能成立。文学的认知价值是优秀文学作品 的重要属性,读者在享受文学作品所带来的审美愉悦的同时,也能获得对生活直观的认 识。排斥文学作品的认知价值,是否定文学作品之于人生多方面的可能与启示。当然, 文学的认知价值有自己的特点,它不是道德的说教,也不是抽象的演绎,而是融入在小 说里的人物形象、故事情景里的。何申小说认知价值的主调是,他以形象的方式展示了 我国改革开放后农村生活复杂多样、千姿百态的现实景观。既展现了现实的惰性像无形 的绳索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束缚,也写出了这些人在艰难抑郁的生存环境里顽强地伸 展理想的热情与豪迈。《穷县》一开头,就突出了穷县青远县年末所面临的种种困境, 青远县常务副县长郑德海本想住进医院避开年末难关一段时间,却因县里的主要领导赶 巧都不在家——县委米书记在县里屁股没有坐热就随团到国外访问去了,县长傅桂英本 想上个项目为县里办点好事却又被人家骗走了50万,没法在县里呆下去了,眼下到区里 为自己男的和孩子联系工作和学校去了,管政法的苗书记回老家忙丧事去了,文教书记 到地委党校学习去了,宣传部长又因车祸导致脑震荡正在家里休息……。呆在床上的郑 德海就坐不住了,不得不去主持全面工作。面临的却又是令人尴尬的局面:企业不景气 ,财政空虚,老干部因工资晚发、医疗费报销不了要上街游行,倒闭厂的职工成天到县 委大院请愿请求给碗粥喝,申报贫困县的工作还要开展……。小说着力写出了穷县面对 困境时的无奈、困惑和挣扎,也写出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郑德海面对种种复杂 的人际关系练就的既老练沉稳、雷厉风行,又狡黠圆滑的性格特征。《县委宣传部》以 地区文明办来县里检查工作为缘由,把一个县委宣传部所遭遇的种种尴尬给揭示出来。 袜子厂女工因没有领到工资而到地区行署上访,整个县税收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包书 记整治封建迷信活动竟被打破了头,县文明办主任收到在海外打工的女儿寄来的一万元 钱,竟以为女儿在外卖身而受刺激因而卧病。小说对人物所置身的艰难滞重的生存环境 以及人物在这种环境中所生成的狭隘、卑微、乃至变态的性格特征,也有着很好地揭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