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之后,当代女性写作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有较大幅度的提 升,而有关女性写作的话题,也一再成为文坛众多热点中的亮点。这样的一个基本走势 ,在王安忆、王旭烽分别以《长恨歌》和“茶人三部曲”揽得第5届茅盾文学奖半数奖 项,在铁凝、叶广芩、徐坤、迟子建以各自的中短篇力作在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短篇小 说奖中占据三分之二的比例之后,更加成为毋庸置疑的事实。 文学作为社会与人生的随行物,其创作与欣赏都必然与时代变动和社会演进相联系。 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九十年代以来在文学创作中出现的“个人化”写作,决非来自文 学创作者单方面的原因,那是社会生活开始重视个体的人和个体的人进而觉醒在文学上 的必然折射。改革开放的最大变化是什么,是主体的人的逐步确立和个体的人的不断凸 现,这是平等竞争的市场经济对于社会生活的内在调整。对于社会生活的如许变动,女 性作家远比男性作家敏感,当许多男性作家还沉溺在“我们”的群体立场摹写社会风云 时,许多女性作家却把个体的“我”推向前台,恣意表现出生活到文学的“这一个”。 还在八十年代后期,以池莉、方方为代表的“新写实小说”初显文坛,人们当时还多 在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的框架下认识她们,并未看到她们的创作拒绝宏大叙事,凸显 个人生活的意义。其实,无论是池莉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还是方方的《风 景》,其主旨都在于以日常化的生活、平民化的人物,抒写个人生存被他人他物的约制 与羁绊,实际上是用别样的方式对个人命运的呼唤。王海鸰的被改为同名电视剧的长 篇小说《牵手》,以电脑专家钟锐与夏晓雪一对郎才女貌式的夫妻不经意中步入危机, 写了变动不居的时代给家庭和婚姻带来的震动与冲撞,以及当事人面对现状由内到外的 自我调理。作品选取角度的“小”与切入生活的“近”,都具有个人化女性写作的鲜明 特征。铁凝的长篇新作《大浴女》,基本上是一位女性主人公从一己的经历与感受说“ 成长”、看社会,自传性的内容与个人化的叙事表露得相当充分。到了虹影的《饥饿的 女儿》、林白的《玻璃虫》,社会公众生活的背景进一步隐退,个人的遭际,个人的感 触已理直气壮地占据了作品的中心,一切社会万象都被化为女主人公百感交集的个人心 历。七十年代的棉棉等人,基本上是一群天然自在的“个人化”写作者,在她们的作品 里,除了“我”还是“我”,“我”的一切即作品的一切,除此之外的东西很难进入作 者的视野,因为“你的生活与我无关”。与这种描写对象的“个人化”位移相关连,女 性作家又以善讲故事,敏于感觉,长于煽情的文学技艺,使她们的作品动人殊切又感人 至深,从而把“个人化”叙事文学从内容到形式都推向了极致,使“个人化”文学创作 由个体的自出机杼而达到整体的花样翻新,而这又恰巧适应了市场经济下越来越多的读 者渴望心灵慰藉的审美需要。 因为个人的各各有别和个性的姚黄魏紫,个人化也必然带来多样化。就当前最为活跃 的一些女作家的创作来看,她们各以日渐充分的个性化写作,使女性写作在整体格局上 愈来愈丰富多彩。王安忆与铁凝,都以作品主人公的个人经历折射社会生活,但王安忆 关注的是社会生活演变中个人生活的坚守与保持,而铁凝关注的是强势社会生活对弱势 个人命运的约制与个性形象的塑造;池莉与方方,都立足当下现实写日常人生,但池莉 更注重人在生活中生存能力的历练,而方方则更注重人在生活中自我精神的锻磨。陈染 和林白,都以个人化色彩的写作令人瞩目,但林白笔下的“个人”,沾带着强烈的时代 与环境的色彩,而陈染笔下的“个人”,则更多地回到意识的“内在”、固守心灵的“ 自我”。至于寓理性奔涌于感性表述的张抗抗,在艰窘现实中寻找人间温情的毕淑敏, 以冷隽荒诞洞悉人生的残雪,以人性的触摸读解过往历史的凌力,就更是个性鲜明,与 谁人都不重复。女性作家之间的区别,有的明显,有的微妙,也许需要认真的细读,才 能从中体味春兰秋菊之妙韵,并领悟女性写作的“同”中之“异”。 还应特别说到的是,有关“七十年代人”的写作的评价,无论是报章杂志的评说,还 是网络媒体的议论,都较多地表现出一种粗疏乃至粗暴的倾向。“她们常常被不分青红 皂白地标上“美女作家”、“身体写作”的标签,以明褒暗贬的方式予以全盘否定。这 实际上是对“七十年代人”的一种“妖魔化”处理,是极不公正,极不负责任的。其实 ,“七十年代人”既有整体的特色,也各各有别,远不那么简单,那么整齐划一,那么 邪乎。整体来看,“七十年代人”较之以前的代别的写作,变化的幅度较大也较快,其 整体的倾向在于,在看取生活上走出了线性的历史,而更关切其现实形态与块状流动; 在文学表现上不再纠结于“精神”、“意识”的层面,而更注重以有活力、有张力的语 言表达欲望化的感觉。应当承认,这样的文学追求与当下的现实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 相呼应的,而不是相悖的。不如此,便不能解释她们的创作的生生不息,以及造成的影 响的愈来愈盛。 如果约略做一些具体分析的话,不难看出,“七十年代人”实际上是一个个艺术个体 的集合,不同的人各有特点,整体上相当丰富多彩,绝非某一两个作家、某一两部作品 所能“一言以蔽之”。像目前正处于上升时期的魏微、周洁茹、朱文颖、金仁顺等人, 其写作有明显的差别。她们或者以既喜且忧的体验探悉青春的脉动,或者以如泣如诉的 心绪述说人生的际遇,她们和她们笔下的人物一样,都是在“成长”中“寻找”,又在 “寻找”中“成长”。最近获取“春天文学奖”的戴来,一直主写中年男人的人生困惑 与命运浮沉,其内敛的激情、隽永的意蕴,以及疏于性事描写、专于心态勾画的特长, 更是与所谓的“身体写作”毫不沾边。这些“七十年代人”,以自己的眼光看取人生, 却又脚踏当下的社会现实;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觉,却又传布着时代的气息;她们以自 己有声有色的创作向世人表明:对于“七十年代人”决不可一概而论,她们是大步向前 的一代,也是可能走向深沉,走向丰厚的一代,因而也是可以寄予厚望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