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146(2002)01-0007-0 7 毫无疑问,香港是一个国际性大都会(The Global City),但它的“文化身份”至今依 然是一个触目的问题。这不仅因为香港100多年的历史主线是由外来殖民者与本土被殖 民者之间的冲突、妥协、抵抗和交融共同书写的,也不单由于它近20年来社会情势的变 化贯穿于“回归”祖国的喜悦与“大限”来临的惶恐之中,更重要的是,在以现代民族 国家作为基本规划单位的世界版图上,香港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即香港人在独 特的历史境遇中,是怎样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社会、文化乃至生命的认同感?正如有论者 指出的那样,香港可能以“城市”的姿态来抵御、戏弄以“乡土”为主要表征的强势“ 国家”想象。王德威就把香港视为“以一个城市的立场,与乡土/国家(country/countr y)的论述展开了近半个世纪的拉锯”。[1](P282)的确,香港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与“ 国家”(无论是英国还是中国)的关系来界定自身的,这就决定了所谓“香港身份”的形 成仍然必须依靠“现代民族国家”的想象方式。很显然,这里存在着难以克服的悖论: 一方面力图强调“香港”在全球化背景下区别于“现代民族国家”的特殊的“城市身份 认同”(Urban-Identities),另一方面则仍需运用“现代民族国家”的构造方式来建构 自己的“身份认同”。那么,两者之间的矛盾如何克服?或者换一种更低调的说法,这 种吊诡的状态以何种面貌得以呈现呢? 按照本迪克特·安德森的理论,现代民族国家“认同感”的形成端赖于“想象的共同 体”的催生。而以“大众文学”为标志的印刷资本主义,在以想象性的方式建构“共同 体”时发挥了至关紧要的作用,因为它们提供了联结“共同体”必须的“共时性”的时 间意识。在一个有效的时空范围内,虽然人们大都素未谋面,但某种“共同体”的休戚 与共感,仍然可以透过传播媒介——特别是想象性的如“小说”与“报纸”这样的“文 艺”方式——塑造出来。譬如,“一个美国人一生所遇见的,或是知道姓名的美国同胞 ,不会超过小小的一群人。他不知道其它的美国人随时在干什么,然而他却有完全的把 握去相信,虽然没名没姓,这些人必然和他一样同时在默默地干着他们的事情”,由此 关于“美国”的想象就自然地浮现出来了。[2]作为东南亚问题的研究专家,安德森在 论述里也以印度尼西亚为例加以说明,而且特别突出了“报纸连载小说”在印尼国族认 同感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具体到与印尼同属东南亚的香港,这种“想象方式”又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呢?它的“大 众文学”的载体又展示出怎样独特的形态呢?王德威作了一个有趣的观察,在《香港— —一座城市的故事》中,他从“倾城”到“失城”,罗列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这座城市的 故事,从张爱玲到黄碧云,她(他)们作为这座城市的“说故事的人”,“为香港说各式 各样的故事,是‘说出’香港存在,延续意义的重要手段”。[1](P300)讲故事的方式 有很多种,既可以像西西那样如书写童话般营造“浮城”世界、也能够似也斯、董启章 那般让叙述穿行在“记忆”和“虚构”之间,更可能如黄碧云,在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的情欲创痛中迸发出“失城”的哀鸣,还有似心猿的《狂城乱马》,用文字沟通和呼应 电影/电视/漫画等多种媒体,滑稽性地挪用武侠、黑帮、侦探、闹剧和黑色喜剧的技巧 程式,营造出“大限”来临之际一座城市“狂”“乱”交加的“嘉年华”图景,而文本 本身的混乱嘈杂,也有意无意地对应着这座城市内在的动荡和活力。 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心猿的《狂城乱马》,它展露出的多种媒体间的互动(艾慕杜华的 电影加日本鬼马漫画式的小说),以及反讽式地运用香港人耳熟能详的电影电视的“桥 段”(主人公老马是对吴宇森英雄片主角“小马哥”的拙劣“盗版”),恰恰提示了新型 视觉“媒体”(电影、电视等)在全球文化经济的新语境下构建城市文化身份时的作用。 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指出:“伴随着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谓的‘印刷资本主义 ’(print capitalism)的出现,一种新型的权力被投放到世界上来,这就是大众文学( mass literacy)的权力,印刷资本主义有效地排除了人与人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面对面 的直接交流的需要,从而使得民族亲和性规划(projects of ethnic afinity)的大规模 生产成为可能。群众性的阅读行为使得事件的进程建立在一个悖论的基础之上,这就是 人为地建构原质主义的悖论(the paradox of constructed primordialism)。”与一般 的理解相反,阿帕杜莱并不假设有一个单一的全球化过程,据他的分析,一系列关键的 全球面向间逐渐增加的断裂,引发了多样的、流向不拘的、因此难以预测的全球性情境 与流向。他认为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象力”和“媒体辩识力”是新种族景观构成和移 居的重要条件,进而指出:“媒体景观……总是倾向于以形象为中心以叙事为基础来描 绘现实世界,它们用来款待消费者而且也是用来改造他们的节目,是构造想象的生活— —既是消费者自己的想象的生活,也是异国他乡的别人的想象的生活——所需要的各种 原料,如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和文本形式。这些节目能够而且确实把各种风马牛不相及 的东西拼凑成晦涩暖昧的,但又是人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因为它们有助于构造有关他者 的叙事,以及有关可能的生活的元叙事与幻觉,这些东西有可能进一步激发占有和流动 的欲望”。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