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374(2002)01-0079-05 “五四”时期鲁迅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言行,近年来人们议论纷纷,且多有从文化守 成主义出发执“X年一贯制”的“高见”,对鲁迅横加指责。本文拟从事实出发,以实 证方法作学理式探讨和提问。 “五四”时期(1917—1924)的鲁迅,社会职务是教育部部员(初为二科科长,1912年8 月为佥事),兼任北京大学讲师、北京女子高等学校讲师(1924年起被聘为教授),1923 年和1924年,还在另两所学校兼课。他在各个学校讲授的课程主要有二:一是以厨川白 村的《苦闷的象征》为教材的文艺理论课,二是用自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 说的历史的变迁》做教材的中国小说史课。前者是引进的外国文学思潮;后者则是谈传 统文化,不过其观念已突破传统文化的樊篱。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小说是不能登大雅之 堂的(只有诗、文是崇高的)。因此,开设这门课本身,就意味着超越了传统。我们必须 看到,这时鲁迅的身份是公务员,大学教师是兼职,写作是业余的事。作为一个作家, 他这时的成果主要收集在小说集《呐喊》、《彷徨》,杂文、论文集《热风》、《坟》 ,散文诗集《野草》中。我们考察鲁迅此时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应以他本人的行动、言 论文字为根据,全面研究,任何简单化、片面化的判断都会离开历史的真实。 鲁迅不是神,他也是平常人,在日常生活中,他很注意中国习俗礼节,亲友红白喜事 、婚嫁乔迁、生老病死,他总要送礼或慰问,赈灾济难,他都捐款。这只要看看他的日 记就会一目了然。他是敬老尊幼的模范,是称职的长子和长兄。他不主张在20世纪仍奉 行封建孝道,但对母亲,他尽一切可能使之生活舒适,心情愉快。对长辈如蔡元培,他 始终以师礼待之。对同学和朋友如许寿裳,情同手足。 鲁迅在教育部的职务,掌管的是:有关礼仪、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美术展览会 、文艺、音乐、演剧、调查及收集古物、通俗教育等事物。这是公务,个人即使有不同 意见,也不能不做。如祭孔大典,仅据鲁迅日记,从1915年到1925年,他就参加过1915 年3月17日、9月13日、1918年3月21日、1919年3月6日、10月2日、1920年3月20日、192 1年3月15日、9月11日、1922年3月25日、1924年9月4日共十次正式丁祭,均任“执事” 。或“夜半”往,或“晨二时”启程,或天“未明”动身,或“黎明”赴。1922年那次 ,还出了事故,“归涂坠车落二齿”。此外1916年6月6日袁世凯死,6月15日教育部派5 人赴总统府吊祭,有鲁迅在内。为了使老母高兴,在老人60生辰那天,鲁迅“上午祀神 ,午祭祖”。但1917年7月1日张勋拥戴溥仪“登基”,鲁迅则愤而辞去教育部职务。作 为教育部的一名官员,鲁迅的行为似无可厚非。 鲁迅这一方面的活动,绝大多数与传统文化并不相悖。这是受他的身分限制所致。至 少,他对祭孔那繁琐的形式肯定会反感,但他是主管这一工作部门的官员,不能不参加 。还必须看到在鲁迅为《新青年》撰稿之前,他感到寂寞、孤独、苦闷,加上他在教育 部担负的工作与传统文化有关,使他对抄古碑,收集、整理、校勘古籍,研究文物和佛 学,很感兴趣。可以说,这些工作也是他作为教育部官员的业务。 作为大学教师,鲁迅在“五四”时期讲的是“中国小说史”,并为我们留下了讲义《 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稍后,还讲过“汉文学史”,印有《汉 文学史纲要》。从这些著作看,他既客观地分析评价了中国传统文化;又大胆突破了传 统文化观念,发表了一系列创见。如清之侠义小说,鲁迅指出,它系由茶馆的说书而通 行到社会的。由于它不同于“《红楼梦》等专讲柔情,《西游记》一派,又专讲妖怪” [1](第339页),“《三侠五义》则别开生面,很是新奇,所以流行也就特别快,特别盛 。”[1](第339页)接着还将它与《七侠五义》《施公案》等作比较研究,阐明异同。说 :后一类小说,“大抵千篇一律,语多不通,我们对此,无多批评,只是很觉得作者和 看者,都能够如此之不惮烦,也算是一件奇迹罢了。”[1](第340页)仅此一例,亦可见 鲁迅对中国传统小说的精密分析和谨慎态度。 对于古典小说本身,鲁迅特别重视那些富于创造性的作品,摆脱了儒家观念的束缚。 如唐代传奇,《史略》先引用了胡应麟《笔丛》中的一段话:“变异之谈,盛于六朝, 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然后作了引 申和发挥,指出:“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此类文字,当 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时亦近于俳谐,故论者每訾其卑下 ,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辈之高文。”[1](第70页)并说,《太平广记》收集的 ,“实唐代特绝之作也”[1](第70页)。对于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评述说:“或录 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弥不毕载,以类相聚,有如类书,虽源或出于张 华《博物志》,而在唐时,则犹之独创之作矣。”[1](第93页)对于宋代文人之志怪, 鲁迅评价甚低:“宋一代文人之为志怪,既平实而乏文彩,其传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 闻,拟古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矣。”[1](第110页)实因宋文人志怪缺乏独创。关 于《红楼梦》,鲁迅说:“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 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1](第233页)“《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 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 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 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 是还在其次的事。”[1](第3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