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性”抑或“美学”品格,这些异世同时、异地同一的文学标准,理所当然是比 较文学进行文学交流的尺度。正是这些“文学性”或“美学性”,可以穿越时间,成为 人们心灵朝拜的“居所”。这也就是我们爱讲文学的“经典性”或“古典性”的一个重 要原因。因此,在关于20世纪中国文学的评价中,从否定性的批评中我们读到了关于文 学此类标准的要求。大致说来,20世纪中国文学经典性、文学性、美学性匮乏,其原因 在于对非文学的东西有着过度的追求,“现代性”便遭到这样一种指责。吴炫认为,以 “现代性”追求来概括20世纪中国文学非常不妥当,因为,“现代性”是一个“非文学 性的命题”,对文学自身的建设有诸多局限。笔者则认为,“现代性”话语重在描述文 学何以如此,“文学性”话语重在描述文学应有的面貌,可有三个方面的辨析:一、“ 现代性”与“文学性”是可以兼容的,也就是说,并非一切现代性追求都与“文学性” 相悖,并非一切文学性追求都不能体现现代性追求;二、尽管“现代性”是一个“非文 学性的命题”,但它却可以解释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的命运问题,即必然性问题;三、 在现代社会,任何离开“现代性”在场性言说的“文学性”都已不可能,不管这种现代 性是显性在场还是隐匿性在场。接受这一现状,我们才有可能把关于现代性的追求与文 学性结合起来,把对文学性的追求作为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现代性追求的高级形态去把 握。 其实,对于文学境遇的这种不可回避的关于“现代性”的应答,使我们对中国文学与 世界文学的美学交流之不可能,心知肚明。20世纪的中国文学自动放弃美学的立场转而 依傍社会学的尺度,完全是在中国现代性追求中的自我调整,文学不得不服从建立一个 现代的民族国家这一宏大叙事的要求。早在1921年12月,《小说月报》就专门推出了“ 被损害民族号”专号。鲁迅对外国文学的接受心态正可以说明文学离不开“现代性”追 求这样一种境遇,鲁迅说:“因为所求的作品是叫喊和反抗,势必致于倾向了东欧,因 此所看到的俄国、波兰以及巴尔干诸小国作家的东西就特别多。也曾热心的搜求印度、 埃及的作品,但是得不到。记得当年最爱看的作者,是俄国的果戈理(N.Gogol)和波兰 的显克微支(H.Sienkiewitz)。日本的是夏目漱石和森鸥外。”可见,中国现当代文学 对世界文学的接受重在民族自立这种现代欲求。 20世纪中国文学的如此境遇,其自觉不自觉地是要塑造一种关于这个现代的民族国家 的集体情感,这就是关于“新中国”的情感。“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端的新情感,实际 上是晚清以来许许多多志士仁人薪火相传所表达的一种新情感,这就是孜孜以求建立一 个现代民族国家的情感。实际上,“五四”时期对人的现代性的认识,虽经历了一阵阵 个人主义的呐喊,但是很快地大家都认识到国家民族问题、爱国主义问题,富国强兵问 题是第一要义的,郭沫若于1926年就开始批判个人主义,他认为,要搞革命文学、要通 过唤醒民众、积极地推动革命,才有可能迎来一个崭新的“我们”——“中国”的到来 。 当然,现代性话语的讲述在新文学以来的文学实践中,主要是通过区别于古典文学特 征的审美现代性去表达的。文学境遇中的审美现代性被强调的是发挥现代作用的问题, 艺术是否让人更积极地改造现实,显示出异乎寻常的重要性。 被压迫民族的解放和社会进步的立场,导向了新情感的一致性,要求艺术能够将这种 新情感集中地表达出来,使其定格,成为人们返回现实,改造现实的精神力量之象征, 这种整齐划一的新情感,就是要求审美现代性积极有效地产生现代作用。熟悉当代文学 的读者马上会想到下列作品,在将中国推向现代的天幕中,这些作品尽管形态各异,但 始终有一种本质上的一致,即关心新情感的表达,关心审美现代性的转换生成。如赵树 理《小二黑结婚》、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梁斌《红旗谱》、杨沫《青春之歌》 、曲波《林海雪原》、吴强《红日》、柳青《创业史》、罗广斌、杨益言《红岩》等等 ,这样一份作者作品的排列就集合起我们经常听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内涵,我 们必须承认,在上述这些文学作品所创造的新情感的影响下,审美的启蒙与接受极大地 转换成人民群众改造旧世界的精神武器,精神之力量已经转化为现实和未来的实践力量 。 新情感的表达,我们可以举《青春之歌》为例。林道静的进步被看作是国家进步的象 征,这种读解是当时千千万万人的读解,可以说一种共同的新情感使这种读解成为最本 质的读解。对于杨沫来说,正是对这种新情感的深刻感受,才得以在小说中通过艺术的 形式凝聚起来。在今天,这种已经过去的“新情感”的基础不复存在了,所以对林道静 的解读就变一为多了;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经过伪装之后的本质上是“水性杨 花”的女性;一个弗伊德式的性别竞争故事,如此等等。注意到了性别中潜意识层次的 需求并通过伪装而得到满足,并非没有道理,可是这件事情反过来问一下也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林道静非要通过“革命”的、“阶级”改造的话语去实现这种满足,为什么非 如此不可呢?难道不可以像90年代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一样更直接一些去达到满足吗?把林 道静的成长看作是国家获得本质的读解,我的理解是,这恰恰说明了一种新情感的现实 历史要求,这是民族的、大众的“如此”选择。林道静,甚至就是中国的象征,林道静 的故事因此是我们拥有共同本质的故事,林道静的形象因此被浇灌成生动有力的审美意 识形态的先导和范型,积极地改造社会,变革社会,正是新情感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