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军旅小说和新乡土小说的代表性作家,这些年阎连科在这两个领域中不懈地探索着 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路,他具有新潮意味的《年月日》、《黄金洞》、《大校》等中篇小 说在全国广泛地产生影响之后,他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更是一部具有特殊意义的小说, 是二十世纪的一部奇书力作。新近的《坚硬如水》,更让人深深觉察到阎连科坦然而珍贵的 艺术探索精神。 我不是专门写苦难的 石一龙(以下简称石):你最早发表作品是什么时候?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作品,有一种什么 样的感受? 阎连科:最早发表是在我入伍那年的下半年,即1979年8月。那是个短篇小说,写一个战士 为了入党给指导员送礼的经过,叫《天麻的故事》。现在想来,觉得特别亲切。当时作品 发表在原武汉军区《战斗报》上,有8块钱稿费,我拿出4元买糖请了全班战士的客。还有 许 多战士把那篇小说抄在笔记本上,这让我很感动,有力地鼓励了我今后的创作。 石:在你的小说中,苦难成为了一个常规视角,但也是沉痛、孤独、深重中现实的原现。 有时,你呈现给读者的似乎是悲剧的美与生的艰辛以及更多的思考,比如你的《年月日》给 我所带来的阅读痛感是无法言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写…… 阎连科:是的,有不少人认为我是专门写苦难和生存的,我觉得这种认识有失偏颇。但就 《年月日》来说,它似乎对生存有更深的透视,比如人在生存中所表现的勇气和钢性,比如 人 与自然的对抗与无奈,比如人的孤独与寂寞等等。问我为什么这样写,我觉得很难回答,只 能说我不能不这样写。从开始发表作品到1996年底创作《年月日》,16年过去了,一个人的 创 作没有变化就只能是死亡,一个人的思想没有变化就只能是死亡,而在写《年月日》之 前,如90年代初发表的中篇小说《寻找土地》、《天宫图》等,都已经和前期小说大不一样 ,在艺术追求上有着质的区别。 石:每一部作品究其根源,都有着一种经历。它也许是心头无法抹去的一种创伤吧。在你 的小说中你延续了你成长中的所有经历,首先就有你故乡耙耧山脉的经历和贫穷的经历。但 你一直在你的经历中写作,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你在城市中有了新的经历。你是不是试图 对新的经历进行抵抗和消解,不去写其他与故乡经历无关的作品,或者新的经历会以给你带 来什么呢? 阎连科: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我只能用最简短的话说,我从小就崇拜三样东西:一、城 市;二、权力;三、生命,即健康,或说力量。入伍以后,生活在都市以后,这新的环境不 会 带给我任何东西,它只能加剧我对故乡的怀念,加剧我对都市的痛恨和对权力的恐惧,加剧 我对生命的热爱。 石:你在一部小说自选集序言中提出一个“土地文化”的说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地域 文 化”的另一种说法。好像都是为“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作注解,比如福克纳的南方小 镇、马尔克斯的马孔多、沈从文的湘西水乡、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还有你的耙耧山脉。给人 的感受是大作家非此不可,你认为是这样吗? 阎连科:“土地文化”不是地域文化,但土地文化包涵了地域文化。我不赞成笼统地说“ 越 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那种说法,尤其是对小说。就小说而言,中国的小说创作,再土,再 民族,你能土、民族过“山药蛋”吗?山药蛋派有一大批非常优秀的小说,但我们不能说是 山药蛋派的作家就是世界级的大作家。你小说中的文化可以是民族的,或说必须是本民族的 ,但作家的思想、思考还是应立足于民族,超越于民族。可惜这个事情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至少说我想做的我却做不到。 石:近十年以来,你的中短篇小说几乎覆盖了全国的著名刊物。但比较起来,这些小说中 非军事题材似乎要多了一些。作为一个军旅作家,是否也像大多数作家一样对军事文学本身 的“局限性”有着某种顾虑,还是有别的原因。 阎连科:情况是这样。军队有他的特殊性,军事文学也就有它的“特殊性”和“局限性” 。不过,就军事文学而言,我觉得对军旅作家来说,最大的局限不是我们日常说的外来的“ 意识形态”,而是我们的大脑中已经形成的意识形态。别人不束缚你的创作,而是作家自己 束缚自己。还有,就是难以逃离的媚俗现象、功利主义,也是军事文学最大的局限。 关于《坚硬如水》 石:你新近的长篇小说《坚硬如水》是戏仿的,也是寓言的。可以说是第一次使之成为一 个寓言化的结构从而赋予了悲剧与喜剧双重的消解意义,构成了对它的忍俊不禁的戏弄和漫 画 化。 阎连科:我一直想写一部文革的小说,就是想真实地反映那个时代,《坚硬如水》写了高 爱军和夏红梅的革命与情爱史,小说的故事性很强,用文革语言把那个时代真实地表达出来 了,对文革进行了原始与野性的再现,把主人翁高爱军和夏红梅的癫狂与痴迷和对革命的高 度 崇拜及原始情欲的揉合都建立在文革的荒诞上。其实这不是一部虚构的小说,是一本现代的 小说,就不特别传统,为什么?因为文革本身的荒诞性超过你的虚构性,只要把大家的对话 、言行等写出来就行了,而且让现在的人相信,作家很容易让读者看到的确是这样的事,这 就是小说的材料。 石:引导读者一口气读完《坚硬如水》的是故事,而不是语言,能说故事在小说不占重要 地 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