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时期文学的每一个阶段,王安忆始终是一个活跃的作家,在文学浪潮每一次风起云涌 时,总能以出色的作品跃居风头浪尖,获得读者和评论家的瞩目和好评。因其创作风格的多 样,叙述方式的多变,涉猎题材的多角,价值体系的多元,使评论者很难对她的作品进行归 类与总结。本文仅从她有关城市日常生活题材的一系列小说着手,探究出王安忆力图从日常 生活中找寻出审美形式的创作动机。 独特的历史观 从1982年发表《流逝》开始,城市题材的小说一直在王安忆的创作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无论是80年代的《好姆妈、谢伯伯、小妹阿姨和妮妮》、《好婆和李同志》,还是90年代的 《长恨歌》,《妹头》和《富萍》,当王安忆将目光投注于城市时,三四十年代十里洋场的 上 海滩,解放后人民政权下政治运动频仍的上海,都仅仅成了文本中的远景,她着力凸现的 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弄堂生活和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意识。(注:本文所说的“日常生活意识”是指为维护自我的生存和后代繁衍而进行的日常活动,以 及个人在其现实环境中为解决这个自我维护的问题而进行的实用的经济的自利的日常思维。) 在她眼中,都市 的 历史不是舞厅酒吧浮光掠影的夜生活,不是波涛汹涌的革命热潮,而是琐细平凡,有质有感 的日常生活。 王安忆在城市题材的小说中有意回避了现实社会的种种重大历史事件,这样的创作取向决 定于她独特的历史观:“我个人认为,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 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注:王安忆访谈《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与王安忆谈〈长恨歌〉》文学报2000,10,26) 她认为小说这样一种艺术形式只能用来表现日常生活, “我觉得无论多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注:王安忆访谈《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与王安忆谈〈长恨歌〉》文学报2000 ,10,26) 她要写出小说家 眼中的历史,而不是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眼中的历史。所以在她的作品中找不到任何宏大叙 事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精致乖巧的老虎天窗,晒台上的随风飘浮的衣服……,一幅声色各 异 的弄堂生活画卷徐徐展开。“每一日都是柴米油盐,勤勤恳恳地过着,没一点非分之想,猛 然间一回头,却成了传奇。上海的传奇均是这样的。传奇中人度的也是平常日月,还须格外 地将这日月夯得结实,才可有心力体力演绎变故。”(注:王安忆:《寻找苏青》《上海文学》一九九五年第七期。) 王安忆在意的是时代风云的底色和历 史变故的根基。旁人看重的是主流历史的凝重宏大,她看重的是民间市井的细密韧劲。这 是因为日常生活是历朝历代,海阔天空都无法避免的经历,是光阴如梭,岁月荏苒都要流逝 的过程。每一个时代更替都蕴含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生计中,每一次历史转折都是平常人情 浮 沉的折射。在历史转换的喧腾大潮中,忙忙碌碌的人们很难停下片刻来反省自我的生存,而 只有日常生活空间的存在才避免了他们成为潮流所裹胁的被动的介入者。“在上海浮光掠 影的那些东西都是泡沫,就是因为底下这么一种扎扎实实的、非常琐细日常的人生,才可能 使他们的生活蒸腾出这样的奇光异彩。”(注:钟红明:《王安忆写〈富萍〉:再说上海和上海人》人民日报2000,10,11) 王安忆所书写的芸芸众生的精打细算,小悲小欢 的生活史,其背后潜藏着一种对市民阶层生命力顽强的感动与赞叹。 王安忆力图挖掘出日常生活的内在性。在她看来,日常生活具有一种韧劲的美。具有顽强 的生命力,默默地穿越时代的关隘,保持自己的特色。即使在物质贫乏,风气保守的六、七 十年代,淮海路上的少女仍然可以凭借着细密的心思,把上一代的布尔乔亚风化传承下来。 “在60年代末到70年代上半叶,你到淮海路来走一遭,便能感受到在那虚伪空洞的政治生活 下的一颗活泼跳跃的心。当然,你要细心地看,看那平直头发的一点弯曲的发梢,那蓝布衫 里的一角衬衣领子,还有围巾的系法,鞋带上的小花头,那真是妙不可言,用心之苦令人大 受感动。”(注: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 她欣赏她们即使在困难的时期,仍能挖空心思去追求那点滴之美。这源于对日 常生活的热爱。也许社会形态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唯有日常生活的方式仍然按照 自己固有运转模式前行,默默地一代传一代。不仅日常生活的实稳固吸引着王安忆,其艺术 化倾向也使她深深迷恋。龙虎牌万金油的广告画,美人图的月份牌所带来的上海日常生活的 气韵不禁呼唤着在邬桥乡下的王琦瑶,也吸引着几十年后生活在另一种历史格局下的王安忆 。否则她不会对几十年前的摩登发式,粉红旗袍缎子上的绣花等等日常生活的细部做津津有 味的咀嚼和反刍。几十年间上海这座城市的肌理和纹路在她的一笔一划的细腻勾勒中凸现出 来,宛若舒缓地展开一轴年深久远却仍显绮丽迷雾的工笔长卷画。在由泛着幽光的棕色地 板和垂着流苏的麻织床罩所构建精致的日常生活中,透露了一种富足、闲适的美,即使带着 几分慵懒和奢靡。这种艺术化倾向来源于上海市民追求精致的生活取向。“每一条弄堂里, 都 闲逛着几个不同届别的社会青年,他们吃着家里的闲饭,竟还追赶着摩登。住在这条街上, 又是个青年,命运再不济,也逃脱不了摩登的浪头。”(注:王安忆:《死生契阔,与子相悦》《妹头》南海出版公司2000年第1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