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的数量与质量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失衡。大量作品都是虚浮生活和情感滥觞的泡沫 ,真正优秀的作品寥若晨星 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以为并不是利益化的生活本身对作家精神深度的强制性 伤害,而是作家面对多重利益的纠结与诱导,已越来越无法找回自我坚定的艺术信念和必要 的自省能力 激情泛滥的作家、唯利是图的出版商、制造语话信息的文化时评人、不甘寂寞的媒体……2 001年,这些不同角色的人带着各自的利益愿望,依然忙个不停地在长篇小说这只大木盆里 使劲捣腾,并继续制造出了色彩斑斓且为数颇丰的泡沫式作品。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是基于如下三条理由:一是长篇小说的数量与质量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失衡。大量作品都是虚 浮生活和情感滥觞的泡沫,真正优秀的长篇依然寥若晨星。二是多重利益的纠结与诱导,导 致许多作家对自身写作丧失了必要的警惕,他们盲目地追求写作数量,形成毫无超越的自我 重复。三是多元共生的审美价值以及时尚化的市场信息,为许多苍白的长篇小说提供了看似 坚实、实则虚泛的理论支撑。 回顾2001年的长篇小说,如果仅仅从数量上看,可以说是蔚为大观。从新“布老虎”的出 笼到“金收获丛书”的问世,从“好看小说文丛”的流行到各出版社的长篇丛书,再加上十 余家大型期刊的长篇新作,数量上可能近千。但是,在阅读了我个人认为较为重要且在媒体 上有所反响的数十部作品之后,我的感受是,大多数长篇内涵浅陋,思想苍白,艺术质地粗 糙。它们或者沉醉于时尚的生活模式,在极度个人化的身体感受中展示着小我的恩怨情仇, 散发着近乎糜烂的欲望气息;或者借助一个个看似宏大的史诗性命题,以简单的写实性笔法 ,盲目地重构着所谓的“时代风云”和“历史画卷”,而实质却是不断地游走于种种人所共 知的社会与历史的表层;或者满足于自身的种种独特经历,以情感隐私和特殊的生活信息作 为叙事资源,进行自我披露式的写作……这些作品固然在一定程度上也为人们带来了某些色 彩缤纷的生存景象,但是它们的审美价值仅仅停留在信息资源上,或者说仅仅停留于新闻特 写式的功能层面上,很难引起人们对人的生存境域的沉思,对心灵际遇的关注,对生命内在 疼痛的悲悯与体恤,也无法激起人们在叙事艺术上的长久玩味和审美的再创造。 造成这种写作态势每况愈下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以为,并不是利益化的生活本身对作家精 神深度的强制性伤害,而是作家面对多重利益的纠结与诱导,已越来越无法找回自我坚定的 艺术信念和必要的自省能力。出版商的利益操纵、文化时评人的廉价吹捧、主流意识的强力 倡导以及大众媒体信息资源的大力索取,都使得不少作家一步步地陷入“自我辉煌”的良好 感觉中,马不停蹄地复制着那些慵懒的生活表象和情感传奇,复制着那些贴着宏大主题标签 的“史诗蓝图”。他们满足于数量上的写作(有的作家甚至一年之中就出版了三四部长篇), 积极地迎合着由各种利益原则所操纵的市场推介,却忽视了对人的精神生活的深层开掘,忽 视了对存在背景的焦灼与疼痛的深思,忽视了对历史文化、生命韧性、人格尊严与现实秩序 的独特发现,忽视了对自我艺术积淀和心志情操的大力培植,也忽视了作为一个作家对一切 扭曲个人立场的世俗利益与物质欲望的必要反抗。因此,在很多作品中,我们读不到尖锐的 生存之痛,看不到深邃的思想内涵,体悟不到人性中种种潜在的隐秘迹象。 没有超越意识的写作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还是没有自省的写作。没有自省能力就没有超 越意识,也就无法写出具有某种恒久艺术魅力的优秀之作。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写作 只是对自我心灵的一种膺服和慰藉,对自身艺术理想的一种探索与实践,对自我恪守的文化 立场的一种检视与张扬。他是以时刻警惕和时刻怀疑的方式,融入喧嚣生活之中又退到其后 ,然后以独特的审美发现来展示自己对现实、历史以及人的生命的独到认知。尤其是长篇小 说 的写作,不仅需要丰厚的知识积累和经验积淀,还需要雄厚而坚实的叙事功力,需要博大而 深邃的精神洞察力,需要丰饶的艺术想像力。从某种意义上说,长篇就是一种时间的艺术, 是对作家艺术素养和叙事耐力的巨大考验,远非像现在一些作家那样可以迅速地创作而出的 。 然而,面对这种极度虚浮的长篇“繁荣”景象,我们却很难看到一针见血的有效批评。在 多元化审美价值的遮掩下,良莠不齐的长篇写作似乎找到了自身的理论注脚——既然多元意 味着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歌唱的权利,那么每只鸟儿唱什么或者怎么唱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于 是,在这种被扭曲的理论逻辑中,文学所必须拥有的一些最为基本的精神尺度、价值操守以 及审美规范,便成了合法的消解对象。代之而起的却常常是不言自明的市场法则。尽管很多 人对市场法则都不予认同,但是,它却依然以潜在的方式构成了一部作品的存在价值。长篇 的写作也由此步入一种怪圈式的状态,泡沫纷呈却力作不多。 但是,也有一些优秀的作家在坚守自己的艺术理想,在执著地进行着顽强而艰辛的艺术探 索。他们的作品也许影响不大,市场占有率不高,但这些作品却能够不断地击中我们的阅读 神经,让我们获得某种审美上的震撼。在2001年,就我的阅读视野而言,我觉得应该记住的 优秀长篇有:莫言的《檀香刑》、刘震云的《一腔废话》、艾伟的《越野赛跑》、李洱的《 花腔》、西飏的《向日葵》、红柯的《西去的骑手》、成一的《白银谷》、阎真的《沧浪 之水》等等。这些作品虽然并非每部都很完美,但它们确实展示了这些作家深远而独到的艺 术追求,寓含着丰实的生命内涵和精神意蕴,并足以引起人们恒久绵长的审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