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01)03-0077-06 一 母性意识贯穿于池莉的作品之中。《你是一条河》展示的是一位母亲顽强的生存和哺育力 量,——这条河所流经的土地无论多么贫瘠与荒芜,总不会干涸的,池莉近作《生活秀》中 来双扬的出现,是辣辣形象的伸延,但其蕴意更加深广,也是作者母性意识的着意强调。来 双扬与辣辣有别的是:她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母亲角色,她很年轻,甚至没有自己的子女,连 生育能力都丧失了,但她浑身都是母性。历史的许多偶然让她担当起这个角色,她的本性也 让自己十分情愿地做出这个选择。来双扬十五岁丧母,十六岁因工厂的责任事故被除名。妹 妹来双媛刚读小学,弟弟来双久嗷嗷待哺。父亲经不住这残酷的现实,以逃了之。而来双扬 就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个现实。于是,在一个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来双扬大胆地把自家的一只 小煤球炉拎到了门口人行道上,上面架起一只小铁锅,开始出售油炸臭干子。然而,“母亲 ” 并不那么好当的,仅仅应服生活上的压力还远远不够,来双扬要关心读小学的侄子的前 途,甚至一直规划到出国留学的种种事项,还要为当电视台特约编辑的妹妹关照其原单位的 管理费,母亲式的忧患意识让她不得不顾及到妹妹“下岗”的那一天,她还要为自己溺爱着 的弟弟支付戒毒费和吸毒费。 来双扬在付出“母亲”的一切的同时,还要承受到异已力量的排斥与攻击。正如冬儿以她 的个性意识与母亲辣辣势不两立一样,来双瑗以其“女鲁迅”的姿态不断地教训姐姐来双扬 , 她搞的“社会新闻热点”首先把矛头对准的便是养育了她的吉庆街夜市大排挡并包括姐的生 意。来自另一个方面的异已力量是弟弟来双久,他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进而至于吸毒, 染上了与自己的出身极不相称的公子哥习气,毫无意义地吞噬着来双扬苦苦挣来的血汗钱。 来双扬也是一条河,其生态环境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危机,而她以母性的温厚与宽容,都一一 化解和承受着,无怨无悔,一如既往。 当阅读来双扬的时候,极容易联想到中国女性的原始意象(女神意象)。也就是说,来双扬 的形象不仅是一个偶然性的个体,她有其相当深远的历史根源,或称之原型。原始宗教的核 心是母神崇拜,如女娲、精卫、娥皇、女英,而在继承原始文化的道路上,中国与西方明显 地分了叉,以女性为主的采集文化在历史过程中较多地保留了母性崇拜的因素。从现存大量 的民间艺术中可见男女在性爱和婚姻过程中女性的主导地位,这种主导地位从性爱到生存双 方面渗透于民众的心理。《白蛇传》中的白娘子与许仙,《天仙配》中的七仙女与董永,《 牛郎织女》中的织女与牛郎,都是女神意象在民俗中的体现。原始女性崇拜遗存与中古男性 意识的弱化共同造就了中国封建时代后期阴盛阳衰的性格走势。所以,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更 强调其救助性和依赖性,即母性。换句话说,中国传统女性无论她是什么角色,都必然带有 母性倾向。就像来双扬,实际上她什么角色都是,唯独不是母亲,却恰恰展示出母亲所有的 特性。当男子的生存受到某种威迫的时候,她就会像母亲蔽护孩童那样,敞开自己的怀抱, 来 双扬以这种宽容的母性胸怀接纳身边的男性成员。她的哥哥与侄子做了手术之后,首先想到 的便是到双扬家来养身体。弟弟双久眼见就要拖累姐姐一辈子,他需要姐姐物质和精神双方 面的支持。小说中来双扬提着暗藏毒品的香蕉去戒毒所看弟弟的那一幕,足以表现出这位长 不大的小伙子深深的“恋母情结”。来双久见到姐姐后便抓起她的手疯狂的亲着:“大姐, 你 就当我是猪是狗吧,我从生下来就爹妈不管,是你把我养大的,就你心疼我,你就把我当个 畜生养到那一天吧。”他“仅有的理智,只是存在于香蕉和来双扬身上。”来双扬完全站在 一个家庭的置高点上,来应对各路男人各式各样的进攻和要挟。还有大哥对房子的非份之想 ,嫂子的好逸恶劳,中年风流。对此,来双扬软硬兼施,甚至大打出手,为的是让两口子回 家过安稳日子。那位军人出身而又大富的卓雄洲也乖乖地拜倒在她的脚下,任凭她的摆布。 其实,在池莉所有的故事里,女性总以绝对的优势压倒男性。她少有的以男性为主的作品中 如《烦恼人生》,女人依然处在情感与心理的优势。印家厚的那位小女徒弟对师傅的关心和 安慰,产生的奇特效应是耐人寻味的。尽管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会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 仅是这种女性的关爱就是显示出足够的力量,哪怕是一位小辈女子。因为这种力量是从高处 而来的,是一种母性的蔽护与安抚,由此而使印家厚身上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悲凉,催人泪下 东西恰恰在这里。 池莉小说中常常以女子拿男人开涮来表现她们在生活与心理上的强势,但这是一种善意的 泼劲。女人只有在这种强势中才能把握男人,关爱男人,而男人也只有在弱势中才会依赖女 人,受制于女人。世俗中有“妻管严”的说法,是此种心理状态的民间慨括,而这种妻管严 的关系构成,就明显地带有母性之爱的因素,小说《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里的燕华给女 同学讲车上售票员小乜和乘客骂架的事,说的是两个北方佬坐过了站,小乜却也要罚款。北 方佬满腹委屈,不认罚。小乜便骂道:“赖儿巴叽的,亏了裆里还长了一坨肉”。两位男人 一见小乜是个年轻姑娘,以为自己听走了音,大声地问:嘛?而小乜一点儿也不含糊,大声 告诉他俩:“鸡巴,不懂吗?”两个男人赤红着脸赶忙掏钱。故事讲完后姑娘们都笑弯了腰 。看吧,姑娘攻击的要点正是“性”的问题,根本的问题,男人是否还是男人的问题。姑娘 的言外之意在说,是男子汉就不该在金钱上小算计,小算计就要对其男子汉身份表示怀疑。 有了人格上的卑微,才会招致“性”问题上的羞辱。男人的气度与魄力一旦丧失,必然会带 来性别的倒位,即使是发生在一位普通女子与一位事业有成的男子汉的关系中。来双扬与卓 雄洲的情感纠葛也处处蕴含着女性的心理优势。见过世面,吃遍高级酒店的卓雄洲数年如一 日地坚持光顾来双扬的酒馆和摊点吃平民饭,不厌其烦地买鸭颈。他为来双扬的美貌和气质 所打动,却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放肆。来双扬最终还是成全了卓雄洲,却还有更多的怜悯。卓 雄洲在这位卖鸭颈的女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呢: 卓雄洲的脸是苍劲的,有沧桑,有沟壑,有丰富的社会经验,这么老练的一个男人,城府 深深的一个男人,一年盈利上千万的男人,怎么还是与找妈妈奶头的婴儿同一种眼神呢?[1] 这种眼神让来双扬联想到襁褓中的弟弟和吃她奶长大的侄子。这就是作为情人的卓雄洲在 来双扬眼里的形象,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母性眼光来审视这位十分苍桑的中年男人。尽管他有 军人风度,有经济势力,就是不能在心理上压倒来双扬,只能受制于她,做她的俘虏。而饶 有兴味的是那场“床上戏”,卓雄洲在仓促中完成了最后的冲刺,留给来双扬的是不满与失 望,男性的本钱在此做了最彻底的暴露: 脱了衣服的卓雄洲与西装革履的卓雄洲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他的双肩其实是狭窄斜溜的 ,小腹是凸鼓松驰的,头发是靠发胶做出形状来的。现在形状乱了,几绺细长的长发从额头 挂下来,很滑稽的样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