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26-(2001)05-0004-07 鲁迅与清儒的关系,距离最近的当属浙东学派,其次就要算扬州学派。这一点迄今似乎尚 无人关注。 鲁迅接受过西学的洗礼,在总体上已很难再用传统的学术门户观念衡量。不过,鲁迅毕竟 出生在清末传统文化的氛围中,即使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就被西学所吸引,在中国传统文化的 接受方面,并未随之进入现代层次。例如,他在国学方面对章太炎的师承,无论在接受的内 容上,还是在传承的方式上,传统的色彩就极为浓重。如果深入“中学”一隅考察,在学术 承传上,鲁迅与扬州学派依然渊源有自。鲁迅师承章太炎,章太炎师承俞樾,而俞樾则私淑 王念孙、王引之父子。这种自下而上的溯源,可径达扬州学派的开端。在所治之学的脉络上 ,也可由上而下寻到端倪。世称扬州学派源自皖学,张舜徽先生则将扬州学派肇端于皖学彻 底作实。[1]在此背景下,以下的论述便可构成鲁迅所说“太炎先生教我小学”的联系。戴 震的私淑弟子凌廷堪在《东源先生事略》中说:“先生之学,无所不通,而其所由以至道者 有三:曰小学,曰测算,曰典章制度。……先生卒后,其小学之学,则有高邮王念孙、金坛 段玉裁传之;测算之学,则有曲阜孔广森传之;典章制度之学,则有兴化任大椿传之,皆其 弟子也。”刘师培也说:“戴氏弟子,合金坛段氏外,以扬州最盛。高邮王氏,传其形声训 诂之学”。[2](P159)至于戴震施加影响于焦循等人,梁启超和胡适在论述戴震的文章中都 有涉及。而王念孙的小学,则上承戴震,下传的一脉即由浙东的俞樾而延及鲁迅。以传统学 案的门户承传看,鲁迅与扬州学派的渊源清晰可辨。 如果将以上情况参照鲁迅的自述和生平,结果却较为复杂。一方面,鲁迅终其一生对扬州 学派以及自己与扬州学派的关系都未置一词;另一方面,鲁迅与扬州学派的主要人物,如王 氏父子、汪中、焦循、阮元等清学重镇,确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联系。而这后者,较之鲁迅 的师承渊源,更加切实地说明了他与扬州学派的关系,也因此构成了本文的基本内容。 一 扬州学派是以王念孙的音韵训诂学为开端的。王念孙(1744—1832),字怀祖,号石臞,江 苏高邮人,乾隆四十年进士。主要著作有《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古韵谱》、《导 河汉》等。在有清一代,他的语言学成就突出,影响巨大,系乾嘉学界的代表人物之一,因 而与段玉裁并称“段王之学”。鲁迅关注王念孙的著作,是在1915年初。当年《鲁迅日记》 1月2日记载:“往留黎厂直隶官书局买《说文解字系传》一部八册,二元;《广雅疏证》一 部八册,二元五角六分。”这是鲁迅与王念孙关系的最重要的记载。 《广雅疏证》是一部系统整理、阐述《广雅》的著作。魏晋时期魏国张揖撰《广雅》一书 ,广收经传之训、诸子之注、辞赋之解、字书之说,但由于它自身固有的错误,加之流传过 程中的误抄、妄改、散佚,致使讹脱甚多,一般人已很难释读。王念孙笃好经术,精于小学 ,曾潜心《说文》和《尔雅》,当他得知段玉裁著《说文解字注》,邵晋涵著《尔雅正义》 后,转而专治《广雅》一书。他从乾隆五十三年开始,历时七年半,完成了九卷,第十卷后 由他的儿子王引之所述完成。王念孙对《广雅》的“疏证”大致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 对《广雅》的旧本和《博雅音》的讹脱错乱之处,作了认真的较订。王念孙自称:全书共校 正讹字580字,脱文490处,衍文39处,先后错乱123处,正文误入音内19,音内误入正文57 。(二)对《广雅》各条的义训,作了详细的阐说。(三)对《广雅》正文及先儒的误说,进行 了驳正。在治学方法上,王念孙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坚持实证。他为疏证《释草》“木瓜,芴 也”条,曾亲自观察植物的实况,以“得自目验”而后成。在此基础上,王念孙博考典籍, 取证宏富,广采古代类书、字书、注释之作,也择取同时代人的成果。王念孙的训诂学,摆 脱了传统训诂学字形的束缚,而是认为“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开创了“就古音以求古义 ,引申触类,不限形体”的训诂研究方法,从而有力地推动了训诂研究的深入发展。以价值 观和兴趣衡量,鲁迅本不会为王念孙其人其书所吸引。王念孙笃信经学,名山事业建筑在旨 在解经的音韵训诂上,这些恰恰是鲁迅在思想和学术方面都十分淡漠的领域。那么,鲁迅为 什么又要购读王念孙的《广雅疏证》呢? 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入手处,莫过于考察1914年至1915年间鲁迅的读书热点。1914年是鲁 迅集中研读佛经时期,有学者统计,当年鲁迅购读佛经80余部。[3](P56)从当年11月开始, 鲁迅的购读热点开始转移,从集中阅读佛经,转向了金石学著录的研读和金石拓片的收集。 如果说这两个方面都共同具有较长过程的话,那么各自集中的年份正在此时。因此,对鲁迅 而言,称1914年是他的佛经年,1915年是他的金石年则毫不过分。在这两年的过渡时期,有 一个细节不应忽视,即在1914年年末和1915年年初,鲁迅比较集中地购进了一批小学著作, 计有:《说文发疑》、《说文校议》、《说文段注订补》、《尔雅正义》、《说文解字系传 》、《广雅疏证》、《说文系传校录》和《说文句读》。在鲁迅研读金石学著录和收藏金石 拓片的过程中,此前曾有一个渐进的序曲,此后是一个高潮,而研究金石的基本功,恰恰是 以古文字学为基础识读铭文。显而易见,鲁迅在1914年与1915年之交购进《广雅疏证》等书 ,目的在于金石学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