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莫言最近在苏州大学和《当代作家评论》杂志联合举办的“小说家讲坛”上,就 文学创作的民间资源问题发表了看法。 作家是百姓的一员 莫言说,关于小说创作的民间资源,是藏族作家阿来一篇文章的题目,复旦大学教授陈思 和等人也提出了民间写作的课题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它涉及的是一个小说家的创作立场和 创作心态的重要问题:“为老百姓写作”还是“作为老百姓写作”。这是作家在创作中不可 避免都要面对的两个态度,要么是前者,要么就是后者。这个问题值得研究和关注。 首先,就所谓的“为老百姓写作”来说,它听起来似乎很低下,但其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 姿 态,听起来很朴素,实际上也包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在“为老百姓写作”的态度下产 生的作品客观上也许会反映老百姓的生活,表现老百姓的疾苦,但认为这依然不是真正的民 间立场,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写作。这样的写作者扮演的是人民艺术家、灵魂工程师、启蒙者 、教育者、劳苦大众的代言人这样的角色。 而“作为老百姓写作”,实际上就是老百姓的写作,用这样的态度写作的小说家主观上就 不必承担那样的道德重担,落实在他们的写作中,也就不会居高临下地对待小说中的人物, 而是平等地对待小说中所有的人物,自然也会平等地对待读者。 莫言认为,廓清了民间写作的概念之后,就会发现,小说家与民间工匠相比,其实没有本 质上的区别。这样的写作,一方面是为了谋生,一方面是为了自娱,时间长了,也会产生炫 技的冲动。长此以往,他也许会产生一种职业的荣耀感,但不会产生人格上的高傲感。 毫无疑问,现在人们都把阿炳看做是伟大的民间艺术家。然而,当年的瞎子阿炳作为一个 流浪艺人,拿着竹竿沿街卖唱时,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点的。他一定自认为是个下贱的人 ,二胡拉得不好就不会有饭吃;他也许会为自己所赢得的喝采而高兴,但他绝不会由此而产 生优越感,当然也不会产生高傲感。对于创作来说,这种状态是一种完美的状态。如果阿炳 当时就认识到了自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自己的作品将流传千古,他还能不能创作出像《 二泉映月》那样的旷世杰作就很难说了。 稍稍回顾一下中国文学历史,我们就会发现,真正伟大的作家写作时的心态大都和阿炳一 样,他们是作为老百姓的一员来进行写作,都没有也不会自己认为比老百姓高明。 作为老百姓的写作,就是自我的写作。蒲松龄、曹雪芹写作时,既没有出版社约稿,也没 有评论机构颁奖。他们的写作一是心里确实有话要说,二是为了给圈子里的人或者亲朋好友 增加乐趣。而这样状态下写出的东西,恰恰成了千古名篇,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 并非乡野和基层的才是民间的 莫言认为,直到今天民间这个问题也没有彻底弄清楚。民间的内涵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像 文化一样,谁也无法概括出来。 我们现当代的文学作品中,很多好的小说都来源于民间。这样一来,就有两种对立,一种 是在封建文学制度下的“庙堂文学”,庙堂写作始终洋溢着歌功颂德的痕迹,他们的写作是 有要求有标准的,是为了取悦统治者的,比如李白写过许多歌颂杨贵妃的文学,就肯定不是 民间的;而民间写作,则因为其自发性、个体性、自娱性显得丰富多彩。因此,我们可以大 胆地说,真正具有原创性的作品,以及能够千古传诵的作品,都是根植于民间的,不带或少 带功利色彩的写作。 与此同时,如果你认为自己比老百姓高出一头,你的创作也就失去了民间的性质。假如你 是按照一种口号来写作的话,就要牺牲个人的某些立场来迎合。我们所熟知的文革时期“三 突出”作品实际上是大家都在遵循着一种口号来写作——文学要为政治服务,文学要有阶级 观点——的产物。在这种创作思想的指导之下,也可能产生不错的作品,但这样的作品的产 生,大概是因为写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个性表现出来的结果,或者说是不 自觉地忘掉了自己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结果。 关于民间写作,存在着许多误解。是不是一个人只要从基层出来的或者是到了基层就算是 在从事民间写作了?只有在学生社团里办的油印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才算是民间的?在官方办的 刊物上发表的就都不算是民间的?如果这样认为,那就太极端了。非正式出版物上发表的作 品,有的也是具有强烈的反民间的色彩,而在正式出版物上发表的作品有的也是真正的民间 写作的产物。 实际上,并非只有乡野的才是民间的,关键是作者写作时的心态。莫言说,如果认为只有 我 回到了农村写农村才是民间生活和民间写作,那就太偏狭了。难道王安忆在上海写《长恨 歌》就不是民间写作?上海也是民间,城市里市民也是老百姓,上海市民的生活也是民间生 活。 所以,莫言强调,提倡民间写作,关键不是写什么,而是怎样写。民间写作资源的利用, 要用民间的视角,民间的价值和民间的道德标准来判断,才能表现出真正的民间生活。否则 就 是加工过的、粉刷过的民间,是伪民间写作。觉得真正的民间写作就是写自我,对于创作者 来说,自我就是民间。这一块最重要的基石奠定之后,其它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然而,莫言也承认,时至今日,要坚持纯粹的作为老百姓的写作,要保持纯然的百姓立场 实际上是十分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