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053(2002)01-35-44 据印在《檀香刑》封底的广告词说,这部小说“是莫言潜心五年完成的一部长篇新作”, “在这部神品妙构的小说中”,“莫言……用摇曳多姿的笔触,大喜大悲的激情,高瞻深睿 的思想,活龙活现地讲述了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一场可歌可泣的运动,一桩核人听闻的 酷刑,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这部小说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的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反动,更 是对坊间流行的历史小说的快意叫板,全书具有民间文学那种雅俗共赏,人相传诵的生动性 。作者用公然(?)炫技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模式,将一个千头万绪的故事讲述得 时而让人毛骨悚然,时而又让人柔情万种”,总之,一句话,“这是一部真正民族化的小说 ,是一部真正来自民间,献给大众的小说”。一个读者想从小说里得到的东西,差不多全在 这里了。 虽然出版社出于商业动机的广告词不是文学评论,用不着拿它句句较真,但是,在当前的 中国,它却有着神奇的控驭力量,不仅能刺激读者的参知欲和购买欲,而且成功地挟持了不 少“批评家”的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给他们指示出了不容拒绝的路向:给已有的评价和结 论,寻找更多的依据和更有力的支持。我得承认自己是个好奇而抵挡不住诱惑的人。放下职 业和“知识”的重负,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读一部文势跳跃雨覆风翻的好小说,对我来 讲 ,有节日一般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我在阅读《檀香刑》的时候并没有体验到。这是一部 让人失望的作品。除了“骇人听闻的酷刑”,我们从这部小说中找不到广告词所许诺的东西 。它离“真正民族化”的距离太遥远,因此,“雅俗共赏”、“人相传诵”云云只可以被 当作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愿望。不过,尽管如此,这部小说的问题却不应该放过,依据常识和 经 验,对它进行细致的文本分析和价值批判,应当视为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一 文体、语法及修辞上的问题 《檀香刑》的语言和文体,受一种在小说中被称为“猫腔”的地方小戏的影响,有很明显 的唱词化倾向,作者很喜欢用四字一句的成语和句式,同时,如莫言自己在《檀香刑》的《 后记》中所说的那样,也“大量地使用了韵文”[1](P517)。但是,从文体效果和修辞效果 来看,这部作品的语言并不成功。它缺少变化的灵动姿致,显得呆板、单一和做作;徒具形 式上的“夸张”而“华丽”的雕饰,而缺乏意味的丰绕与耐人咀含的劲道。语言的粗糙和生 涩,说明莫言在文体的经营上,过于随意,用心不够。本着例不十,法不立的原则,我将从 以下几个方面,对莫言这部作品的语言病象和问题,作较为细致的例示和分析。 一是不伦不类的文白夹杂。从鲁迅等人的经典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倘能恰当地运用文言 语汇和句式,可以增强白话文写作的表达力,甚至可以获得蕴藉、典雅的文体效果。但《檀 香刑》中的文白夹杂是生涩的,失败的,有的甚至文理不通,让人别扭。例如: “钱雄飞,你枪法如神,学识过人,本督赠金枪,委尔重任,将尔视为心腹,尔非但不知 恩图报,反而想加害本官,是可忍敦不可忍也!本督虽然险遭你的毒手,但可惜你的才华, 实在不忍诛之。但国法无情,军法如山,本督无法救你了。”(第232页) 莫言让袁世凯在小说中讲的这一番不文不白,忽“尔”忽“你”的话,实在别扭,这与人 物的身份及学识修养,是不相符的,与中国古典小说所强调的人物语言与人物性格的同一性 规律,即全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中所说的“一样人,便还他一样说话”,是不相符的; 而“之”是“他”的意思,因此,而对事主说“诛之”是不通的。另,在打铁的孙丙身上, 也存在这种忽“余”忽“尔”忽“你”的情况(第327页)。 “(知县夫人的)一纸遗书放在身旁。上写着:……不敢苟活,猪狗牛羊。忠臣殉国,烈妇 殉夫。千秋万代,溢美流芳。妾身先行,盼君跟上。……”(第506页) “溢美”与“流芳”,一为否定义,一为肯定义,意思并不相侔,故不可并列,而其它两 句加点的句子似乎都太白,与上文语体及语境很不谐调,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夫人啊!夫人你深明大义服毒殉国,为余树立了光辉榜样……”(第506页) “余”与“你”已够别扭,而将“余”与“光辉榜样”放在同一句中,完全破坏了家破人 亡的悲剧感,给人一种荒唐、可笑的印象。 “袁世凯笑着说,‘铁路通车之后,高密县就是大清国的首善之地了。到时候如果你还不 能升迁的话,油水也是大大的……”(第475页) “首善之地”义同“首善之区”,意指一国之首都,故不宜如此使用,或可改之为“最富 的地方”,另,“大大的”似乎既不是“民族的”,也不是“民间的”,出之于袁世凯之口 ,令人大跌眼镜也。 二是不恰当的修饰及反语法与非逻辑化表达。修饰要恰当,措词要准确,表达合语法,形 容 合逻辑,这些原则是对语言的基本要求,文学语言更当如此。 “咱家感觉到木橛子已经增添了份量,知道已经有不少的香油滋了进去,改变了木头的习 性,使它正在成为既坚硬、又油滑的精美刑具。”(第380页) “习性”一般用于人或动物,用于无生命之物,是不妥的,其实“改变了木头的习性”这 句 话完全可以删汰;另,“正在成为”似亦别扭,汉语似乎并不如此强调时态的,故“正在” 二字删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