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01)06-0063-09 九叶诗派是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活跃于中国诗坛的重要诗歌流派,这个流派在很大程度上 接受了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观念的影响,追求对于现实的多侧面(而非某一方面)关注,追求对 于生命本真状态(而不仅仅是理想状态)的解剖。这就使它与当时的主流诗歌形成了很大差异 ,在新诗的现代化方面做出了重要成绩。按照袁可嘉的说法,他们所倡导的“新诗现代化” 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第一,在思想倾向上,既坚持反映重大社会问题的主张,又保留抒写 个人心绪的自由,而且力求个人感受与大众心志相沟通;强调社会性与个人性、反映论与表 现 论的有机统一;这就使我们与西方现代派和旧式学院派有区别,与单纯强调社会功能的流派 也有区别。第二,在诗艺上,要求发挥形象思维的特点,追求知性和感性的融合,主张象征 和联想,让幻想与现实交织渗透,强调继承与创新、民族传统与外来影响的结合,这又与诗 艺上墨守成规或机械模仿西方现代派有区别。”[1]总结九叶诗派的艺术经验,对于我们进 一步认识新诗发展历史和正确处理诗歌艺术探索中的“中西”关系都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 试图对九叶诗派在多方位关注人生、现实基础上形成的毁灭与复活话语进行一些探讨。 “九叶诗人多毁灭与复活的话语。”[2]这个结论是有道理的。九叶诗人的作品中总交织着 生与死、爱与恨、乐与苦等要素的纠结。这种向度与九叶诗派追求现代诗歌的“综合”特性 有关,而它的来源主要是西方的现代主义诗歌,是九叶诗派在思想、文化乃至哲学等层面上 向现代主义诗歌的借鉴。 西方现代主义诗歌主要起于怀疑、否定、反叛精神,就本质来看,这是一种创新、超越精 神,任何艺术上的创造往往都首先诞生于怀疑和超越。袁可嘉认为西方现代主义的“共同倾 向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怀疑和否定,对内心世界的无意识领域的开拓。”[3](202页)因而与 以前的作家相比,现代主义作家在观照社会与现实上采取了不同的态度与角度:“十八、十 九世纪的作家一般是从社会人的角度去揭露批判某个具体社会的具体现象,如专制政体、官 僚统治、道德腐败等等,目标比较明确具体;而现代派则是从个人的角度,与社会游离的角 度去作笼统的攻击,因此现代派的反社会倾向往往带有个人的、抽象的、无目的的、全面的 特征。”[3](205页)这些特点使现代主义文学在处理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 我的关系上体现出尖锐的矛盾与畸形脱节。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现代主义作家站在个人主 义立场上全面反社会,对社会存在进行攻击;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他们展示的是极端冷漠、 相互阻隔的图景;在人与自然(大自然、本性、物质世界)的关系上,现代主义同样持全面否 定态度;在人与自我的关系上,由于受到现代心理学的影响,现代主义作家对自我的稳定性 、可靠性和意义产生了严重怀疑,表现的主要是人的意识的复杂变化[3]。 这种怀疑、否定精神构成了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思想流向,作品中往往弥漫着浓厚的悲观 绝望情绪和虚无主义思想。波德莱尔在《恶之花》或《巴黎的忧郁》的《跋诗》[4]中表达 了他的写作愿望与心态:“心里满怀喜悦,我攀登到山上,/这里可以览眺都市的宏伟,/医 院 、妓院、炼狱、地狱和劳改场,∥一切极恶全像花儿一样盛开。/你知道,撒旦,我的痛苦 的主保,/我来并非为了流无益的眼泪;∥而是像老色鬼,恋恋不忘旧交,/我要陶醉与这个 巨大的娼妓,/她的地狱魔力使我永不衰老。∥不管你还躺在早晨的衾被里,/昏昏、沉沉、 伤风,或者昂首阔步/在用黄金镶边的黄昏帷幕里,∥我喜欢你,哦,污浊的都市!娼妇,/ 强盗,你们是那样经常地提供/世俗的庸人所不知的欢愉。”他所采纳的题材与表现的态度 是与以前的诗歌有所不同的,这种观念不断在现代主义诗歌的发展中得到强化、拓展。艾略 特的《荒原》可以说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他在开篇就写道:“四月 是最残忍的月份,哺育着/丁香,在死去的土地里,混合着/记忆和欲望,拨动着/沉闷的根 芽,在一阵阵春雨里。/冬天使我们暖和,遮盖着/大地在健忘的雪里,喂养着/一个小小的 生命,在干枯的球茎里。”(裘小龙译)这是与常识感受完全相反的体验,“四月”的“残忍 ”、“春雨里”的“沉闷的根芽”、“冬天”的“暖和”等等都体现出诗人对既有文化和现 存世界的怀疑、否定与反叛。在整首诗中,诗人以典故、别人的诗行等等建构了一个完整的 世界,这个世界是荒芜的、没有生命力的,因而它受到了好评也受到了攻击。“1922年,他 发表了《荒原》(The Waste Land),这首诗被‘泰吾士报文学增刊’称作是‘缺乏风格也缺 乏技巧’的拙劣模仿,另外F·L·卢卡斯说它是又一次‘堕落’的表现,‘那种堕落似乎永 远地以迷惑力和排斥力的混合体缠着艾略特先生’;李维斯博士则宣称,艾略特给英国诗歌 开辟了一个新方向。”[5]我们暂且不对这首诗进行整体评价,但就其思想倾向而言,诚如 赵毅衡所说:“《荒原》的主题是绝望而不是希望。……《荒原》把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 知识界弥漫着的失望情绪,把现代资本主义文明的精神贫瘠状态集中地深刻地表现了出来。 《荒原》构成了一代人思想苦闷的投影,成了一次大战冲击波之下资本主义精神危机达到顶 点的写照。”[6]这是艾略特的独特与深刻之处。他的另外一些作品如《空心人》也表现着 同样的对希望的虚幻之感:“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填塞起来的人/靠在一起/脑袋瓜装一包 草。哎!……这是死去的土地/这些仙人掌的土地/在这里竖立着/石头雕像,在渐渐暗淡的/ 星光之下,它们接受/死人手臂的哀求。”这种绝望的哀叹,不同于自我的张扬或浪漫的幻 想,而是对当时现实和人们思想、精神的深沉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