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对“五四”新文学第一个十年里创作的成就曾这样公正地评价说:“散文小品的成功 ,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其实,这里也涉及到了散文作为当时“文学”四体之一的 独特而深刻的文体优势。散文这种文体,是一个民族感情和心灵的诗意表达,是其思想及情 绪的深刻言说。它是生命的体验、灵魂的赤裸,人生的感悟、时代的表征。新文化的伟大先 驱和旗手鲁迅,把创作的重心放在了散文、特别是杂文创作之上,可以给我们以深长的思考 。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共有五位作家的五部作品获奖,现“一瞥”如下: 李国文《大雅村言》:现实与历史的沟通和引申 他原本是一位小说家,以一篇处女作《改选》“一鸣惊人”,又由此而带来“一生坎坷”! 但正如外国哲人所言“不幸,是造就作家的最好的大学”那样,此后,他的才、情、胆、识 都更加成熟,其小说对世事人生观察的深刻、构思的奇颖和语言的锋快畅达都堪称一流。这 些年,他更是关注现实,反思文坛,认真读书,改写散文,取得了令人刮目的成果——《大 雅村言》(以下简称《大》)就是一个集中的展示。 《大》是用他那颗真心写就的,表现了一个散文家所特有的真诚。收在这个集子里的《作 者与编辑的缘分》,写了他对《人民文学》编辑崔道怡(以及李清泉、秦兆阳等)这位最初的 文学“摆渡人”的没齿感激之情,发出了“真识货者,编辑也!”的由衷赞美之词,使人感 到他捧出了自己的心!即是对那些专以整人为能事的“小人”们,在他吃尽苦头且认真对比 了 中外作家之不同后写出了《小人礼赞》。其中,当写到57年他有幸碰到第一位小人时说:“ 他虽是一位苦难制造者,但也是使我懂得人世之恶的一位老师。”并说:“当代小人的贡献 ,就在于对中国作家的磨练,使他们具有了好好赖赖能熬过来的坚强,实在是功不可没的。 ”说他们“是我学会适应生存的老师。就冲这一点,我礼赞他们!”反讽的苦涩中也带着“ 真诚”。 《大》中有相当多文章都是写“史”的,如《苏东坡戒诗》《〈三国〉三题》《皇帝与作 家》《关于交椅之类》等,其引经据典、考证史实,可看出他读书之“勤”和学识之“博” 。但我要说的是:这些篇什在历史与现实,即古与今的勾连和比照上都极出色,不时有“神 来之笔”!大致来看:他在写“古”时,笔墨书卷气浓重,确系“大雅”之言;而在写“今 ”时,笔调则为之一变,粗俗肆谑,改为地道的“村言”——他就是这样巧妙的把古与今、 雅与俗艺术地融为一炉。而那些“神来之笔”多在说古论今的关节处“引申”而出。如在谈 到隋李谔时感叹他“也真是好一个了得”,说“这类‘左’大爷哪个朝代都会出现的,而且 总在上风头站着”!而泗州刺史司马幼善写“四六文”,想“露一手”,结果却正撞在枪口 上,作者笔锋一转说:“玩文学,玩不好,而玩出漏子来,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有什么办法呢?司马先生只好为他的漂亮文章蹲班房了。”在写到“博士卖驴”写了三大 张纸未见“驴”字时,作者戏谑道:“若放在今日文坛,各式新潮评论家不赐以这位博士超 现实主义大师的桂冠才怪。”每读至此,怕都会让读者大快朵颐! 但瑕疵也恰在这里:说“古”时有时过“雅”,引用史料不舍割爱,很难的也不予翻译, 故显得“化”的不够;而论“今”时又太放肆笔墨,缺乏节制,显得过“俗”。另外,不少 文章的篇幅都嫌过长,不够精、简,这也是汉语散文写作今后亟需注意的。 《大》是一本纵论思想、文艺诸问题的随笔集,其魅力在于它能使人一见而惊、一读而快! 它古今中外、纵横捭阖,其锋芒所向直指愈演愈烈的“左”倾错误、“文革”浩劫和文艺圈 内的“不正之风”,表现了作者追求真理、九死不悔、胸怀坦荡、心地光明的人格本色,不 愧为净化社会空气和人们心灵的一副清新剂! 余秋雨《山居笔记》:文体出新使其显出了“随笔”的大气魄 在历史新时期,“随笔”在中断了近半个世纪后的再度勃起,可谓当代散文发展中最为惹 人注目的一大景观!巴金反思“文革”的《随想录》一马当先;继之而起的则是余氏历史文 化“随笔”的问世。 他本是文学“圈外”治戏剧、文化史的教授。但当他利用这些学术研究“下脚料”,写起 了在他胸中郁积已久的一些有关历史文化现象的反思和感慨时,为它们进行文体定名竟成了 难题:游记、笔记等他都认可过,最后才定名为“文化散文”(其实,这并不妥:难道有哪 种散文会没有“文化”吗?)后来,他在郑州曾做过一个《我的自白》的讲演,谈出了他四点 “文化态度”:一,以人类历史的价值坐标去对待各种文化现象;二,关注处于隐蔽状态的 文化;三,诚实的理性;四,关注群体人格。这就看得很清楚了:这些文章是以“理性精神 ”、“诚实态度”,为“隐蔽文化”(如贬官文化、隐士文化等)中的“群体人格”,所做的 一种新的准确“文化定位”!或者用他自己曾讲过的话说,是带领读者去做一番“学术性的 参观”。因而,它和那种崇个性、重感情的“散文”离得很远,而只是一种对历史文化或文 明予以理性批评的“随笔”。 这类对历史文化现象进行精神吐纳和科学定位的随笔,可上溯到鲁迅的《魏晋风度及文章 与 药及酒之关系》。当时,这只叫“学术讲演”,但其精神及文笔已是此类文章的滥觞无疑。 如比起二三十年代周作人、梁实秋等人所写的那些随笔,在文体上确有很大变化:过去那种 随笔的自我性、即兴性、闲适性和幽默味等都淡出了;代之而起的却是以现代观念、理 性审视、学术信息、分节结构和诗性叙述等新的特色——这有点像“全景式”报告的写法— —这次《山居笔记》(以下简称《山》)的获奖,依我看是对他由《文化苦旅》(以下简称《 文》)为开端的这种当代新随笔文体拓展、创新精神的一种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