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童(以下简称王):几次想采访你,你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大块的评论文章,你是否认 为文学批评本身已经整体落伍了? 雷达(以下简称雷):尽管今天人们对文学批评指责颇多,整体上看,文学批评还是思维活 跃的,就发展态势看,它的学术空间和理论视野在不断扩大,所以,对不加分析地把批评现 状描绘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并且动不动就宣告“文学批评的终结”的看法,我难以苟同 。 王:能具体谈谈吗? 雷:比如说,在不少领域的研究取向上,就比以前更明智,更清醒,更辩证了。80年代中 期搞观念革命,大量引入西方现代思潮,自有积极的一面,冲击力很大,但也不无追新逐奇 的一窝蜂现象。正像黄子平开玩笑说的“新观念像条狗,撵得人连撒尿的工夫都没有”。到 了90年代初,又有一种笼统地拒斥现代西方思潮,盲目尊崇国粹的倾向,继而,又出现了脱 离 实际大谈“后现代”、“后殖民文化”的“后学”之风,这些都有其产生的历史、社会的原 因,但毕竟显出了不成熟的浮躁之气。一个好的情况是,近年来,文学界形成了一种占主导 性的诉求,那就是努力站到人类精神文明的高度,先进文化的高度,从中国实际出发,从本 土实际出发,以宽阔胸襟努力寻求不同文化的互补性发展,进而大力发展本民族的文学,这 也许是可持续发展理论在文学界的表现吧。第二,我一向认为,有健全的批评才会有健全的 创作,今天批评对创作的影响力更内在,更具渗透性了。尽管有的作家硬着头皮说他从来不 看评论,但批评对时代精神和人文关怀,对文体和方法的广泛思考,已经散播在精神的空气 中了,而这一切正是许多作家苦思而不得的东西,他不受影响才怪呢,哪有不呼吸空气的呢 。第三,新的批评人才和批评家的不断涌现,正构成新的风景。有的是学院里的专业人士, 有的是留学生,但也有不少人是从编辑和创作的实践中冒出来的。总的说来,现在已逐渐进 入了一个文论时代,虽然有作家自称他从不看评论,但批评本身的概念已从文本的批评进入 到了对时代精神、人文关怀、对文体、对方法的思考。作为一个作家你今天要是不思考 这些问题,你就没办法写作。 王:这是否也就像一种观点阐释的,到了后现代时期,批评将占主导地位,具体创作已退 到了次席。 雷: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可以这么说,文论,包括那些思想随笔、思想性散文以及一些文 化批评,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最重要的文体,看的人不比小说之类少,甚至悄悄地左右着人 们的思想观念和审美观念。 王:说到文学批评,人们一般总希望批评家们能像俄罗斯的别林斯基他们那样,对文学创 作真正起到指点江山的推动作用,可我们的别林斯基呢,你认为我们有吗,做到了吗? 雷:你这不是什么新问题,许多人都提出过同样的问题,问中国为什么没有别林斯基呀等 等,这就跟问现在为什么没出现鲁迅一样伟大的作家一样,我只能含笑不语。这使我想起你 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一篇小说的名字,叫《把耶稣逗笑的日子》。是啊,人类一思索, 上帝就发笑。脱离历史语境的空话我不想跟你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单就文学谈文 学,那是谈不清楚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报喜不报忧的风气,单 让一个批评家去赴汤蹈火地扭转整个社会风气,扭转不了就把责任加到批评家头上,这不是 一件很堂吉诃德的事吗。 王:你对当前文学批评的肯定的是不是过头了?批评的缺点你怎么不谈? 雷:别忙,当然要谈,缺点也很突出。依我看,从根本上说,文学批评在面对当今急剧变 化的时代思潮、历史语境、现实生活、创作问题时,还是显得被动,窘迫,乏力,缺乏主体 性强大的回应和建构性很强的创意。这跟我上面的肯定并不矛盾。再追问下去,根子还在于 批评的理论资源和精神资源的匮乏,对基本理论的研究和整合做得很不够,于是面对陌生的 文学现象就有点束手无策了,这又叫失语症。还因为,文化批评虽然扩大了文学批评的视野 ,但同时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文学批评,还因为,确实存在着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疏离、隔 阂、各说各的话、互不搭界的现象。批评学的学科意识独立了当然好,但批评离开了创作便 如无活力之水。更普遍存在的问题当然是,受市场化、功利化的影响,或者走向了酷评,或 者走向了谀评,或者蓄意制造文学事件以耸人听闻。后一点也被有的人叫做批评的传媒化。 王:针对一些不好的作品,我们需要能发出一种尖锐的批评的声音,您为什么很少写过这 样的文章呢? 雷:你批评得对,这样的文章我的确写得不是很多,这是老实话,这个问题朋友们提过多 次,我一直勇气不足,做不出动作来。这也许是我的性格悲剧。我很难以一种酷评者的姿态 出现。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我觉得还与前些年老强调的“不争论”的要求有关。但我以为 ,基本上我还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我对一个作品的看法,如果基于环境和氛围的关系有一 点偏差,但作品的要害我最后总是忍不住要指出来的,不说出来就不舒服,这也是我的性格 ,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哈,这叫“噘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