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677(2002)03-0161-04 刘克庄的诗学是在纠正宋代诗风的前提下建立起来的,是从当代及前人大量创作实践中归纳又以理论去指导时人创作实践的,具有较强的时代意义。他的批评形式广泛,包括诗话、序、书信、论诗诗、墓志铭、行状、祭文等,其诗论具有总结意义和集大成意义。本文着重研究刘克庄诗学的“锻炼”说,目前这个问题尚未见专门论述,有必要对其进行研究。 一 先论刘克庄“锻炼说”与宋代诗坛。 刘克庄不厌其烦地昌言“锻炼”,如“必锻炼始精粹”[1](赵孟侒诗跋,卷106),“锻炼有功夫”[1](与淮阃贾知院书,卷133),“锻炼精粹”[1](退庵集序,卷94),“好深湛之思,加锻炼之功”[1](竹溪诗序,卷94),“锻炼攻苦而音节谐畅”[1](竹溪集序,卷96),“不以锻炼雕琢累气骨”[1](周孟云诗文跋,卷106)等。“锻炼”在后村诗学中频频出现,单说“锻”或“炼”字更多,与“锻炼”词异意同之语更枚不胜数,形成了中国诗学锻炼说最详尽、系统的表述。 对“锻炼”这个前人多次提到过的说法,刘克庄为什么不殚重复呢?这是因为刘克庄看到的宋代诗坛,除梅尧臣、陆游两大诗人外,宋诗锻炼大多走向两个极端。他说:“杜、李,唐之集大成者也;梅、陆,本朝之集大成者也。”[1](李贾县尉诗卷跋,卷99)而在梅、陆之间,“元祐后,诗人迭起,一种则波澜富而句律疏,一种则锻炼精而情性远,要不出苏黄二体而已。”[2]要么不讲锻炼而显粗放,为学苏所致;要么锻炼过当而无情性,为学黄所致。陆游之后,随着人们对苏黄诗的不满,尤其是对江西诗的批判,苏黄体影响不复存在,但诗歌锻炼仍走向两个极端:一是“近世理学兴而文字坏”,理学“打油诗”粗浅至极;一是“永嘉四灵复为苦吟过于郊岛,篇帙少而警策多”,四灵学郊岛雕琢过度[1](林子显诗序,卷98)。因此,整个宋代诗坛情形是,苏诗和理学诗影响诗人们不讲锻炼而诗作粗糙,黄诗和四灵诗影响诗人们锻炼过当而无情味。这种归纳虽然不能概括梅、陆以外的所有诗人,但把握的总方向还是较为准确。 苏、黄、理学、四灵是两个极端的代表,刘克庄注意到这一点,广泛目睹时人两个极端的普遍性。他总结当时不讲锻炼而显粗浅的普遍性是:“古德皆曾经棒喝,今人不肯事推敲,吟于万首等蛩响,续三百篇无凤胶。”[1](题黄景文诗,卷37)“迨本朝则文人多,诗人少,三百年间,人各有集,集各有诗,诗各自为体……少者千篇,多者万首,要皆经义策论之有韵者尔,非诗也。”[1](竹溪诗序,卷94)他又总结当时锻炼过当而无情味的普遍性是:“自先朝设词科而文字日趋于工,譬之机锦,极天下之组丽瑰美,……然杂博伤正气,絺绘损自然,以其太工。”[1](退庵集序,卷94) 综上所述,苏、黄、理学家、四灵倡其首,时人广泛随其后,造成宋代诗歌锻炼的普遍失衡,要么走向这一端,要么走向那一端。处在这样一个诗歌时代,刘克庄及时再次提出了锻炼说,有力地指导了当时的创作实践,建立了完整的理论体系。 二 次说刘克庄锻炼说的理论体系。 刘克庄锻炼说的理论体系围绕克服两个极端而建立:为克服诗歌粗浅之极端而主锻炼精工,为克服雕琢伤情之极端而主锻炼不雕琢;为克服随着一个极端的解决而滑向另一极端,主张精工与不雕琢的双重统一。 第一,锻炼精工。 刘克庄认为,诗的精工靠锻炼而得,所谓诗“必思索始高深,必锻炼始精粹。”[1](赵孟侒诗跋,卷106),“夫学以积勤而成,文以精思而工”[1](山名别集序,卷96)。他还比喻道:“月须玉斧修成后,仙待金丹熟炼时。”[1](题赵检察贽卷,卷37)“九成合奏音方备,三染为纁色始深。”[1](题赵子固诗,卷10)那么,怎样的“锻炼”才算精工呢? 从精工标准而言,首先,是一字不可改动。如有一字可改,就不算精工,这是锻炼的最后一道工序。也就是他常称赞的吕不韦“有应千金募人增损一字者”[1](山名别集序,卷96)的境界,今人也有如此的,退庵就是“锻炼精粹,一字不可增损”[1](退庵集序,卷94),《题方武成诗草》亦云:“吟来体犯诸家少,改定人移一字难。”[1](卷2)不能改动一字就是锻炼到完全融合、完全周密的程度。其次,是通篇精练。句优篇劣是有句无篇。“余闻他人之作,或一联警策而全篇陈腐,或初意高深而卒章卑浅,惟太渊诗文设的于心,发无虚弦。……读之尽卷不见其辞穷而义堕处。”[1](林太渊诗序,卷98)“古人之诗大篇短章皆工,后人不能皆工,始以一联一句擅名。”[1](野谷集序,卷94)在编选诗集时也应符合这项原则,标准是“有全篇皆善而为一字半句所累者,皆不录”[1](山名别集序,卷96),好的选集本也必须是“欲拣皆逢宝,将芟不见繁”[1](跋方云台文稿二十韵,卷4)。 从精工手段而言,就是少出多炼。作得太多就疏于锻炼。刘克庄深谙少与精的必然关联:“客有曰:‘赵章泉喻(逾)万首,韩仲止巩仲至几半之,至少者亦千首,翁尽平生所作才五章,无乃太简乎?’余曰:‘诸芗千金皆浮,惟沉虽叶薄铢轻者亦沉,以其重也。’呜呼,翁诗不翘足矣,奚以多为闻?”[1](韩隐君诗序,卷96)又说:“昔人有刻玉为楮叶三年而成,或笑之曰:‘使造化之生物如此,则物之有叶者少矣。’……惟工故少,少非诗病也。”[1](徐宝之贡士诗跋,卷99)他更认为,只有少而精的诗作才有流传的生命力,《王元邃诗跋》:“惟少故精,惟精故传,奚以多为哉?”[1](卷101)《宋氏绝句诗跋》:“盖诗之传,传以工,不传以多也。”[1](卷101)《题方元吉诗卷》:“物贵常因少,诗传不在多。”[1](卷20)皆是此理。他把古代少而精、精而传的诗作分为三类:一是以几字而传者,《题方元吉诗卷》:“古来名世者,一字费吟哦,……词人三影句,处士五噫歌,子壮吾衰矣,无因共琢磨。”[1](卷20)《叶介文卷跋》:“予观古人名世之作,或以一字而传者,梁鸿之噫是也,或以二字三字而传,元道州之款乃、鲁于山之wěi蒍,于是也,推而至于三百篇亦然。”[1](卷101)二是以几句而传者,《林去华省题诗跋》:“古诗有一句擅名者,池塘生春草,黄花如散金之类是也;有以一联擅名者,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断桥荒藓合,空院落花深之类是也;有以结句擅名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何惭刺客传,不著报仇名之类是也。”[1](卷100)三是以几首而传者,他极推崇并多次提到的是唐代的任藩和李贺:“余顷见唐任藩才十首,然字字精炼。”[1](吴归父诗序,卷96)“乐府李贺最工,张籍、王建辈皆出其下,然全集不过一小册,世传贺中表有妒贺才名者,投其集溷中,故传于世者极少。余窃意不然,天地间尤物且不多得,况佳句乎?使贺集不遭投溷之厄,必不能——如今所传本之精善,疑贺手自诠择者耳。”[1](吕炎乐府跋,卷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