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战国楚竹书》比较晚。去年12月初,我还在芝加哥大学访问,收到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发来的电子邮件,说将我们预订的书运往北京了。不料10日回国后,等候多时仍未见踪影。原来是货运特慢,等我拿到书已近2001年岁末,闭门读书,写了几十条笔记。当时自以为有得于心。这次应方铭、姚小鸥二教授之邀参加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和《文艺研究》召开的研讨会,听了大家的发言,见到廖名春兄的大文,才知道了整个的形势与研究的信息。原来许多看法,早有高人提出,时间有先于我一年以上的。我在会上虽也遵命发言,发表感想,讲讲心得,终感惶恐。再到网上一看,更觉汗颜。不知何时,简帛网上竟已贴上近十篇大论,我知道自己是属于“后进于礼乐”的人了。 这次讨论《诗论》,很有意义。算起来,我们从2000年北大的“新出简帛研讨会”看到上博简,也已经一年多了。当时看了图版,听了马承源先生的讲演,感到资料很新鲜,很重要,但没有进一步去思索。去年6月,我有幸到上博看到了实物,还听马先生、陈佩芬先生介绍了整理的情况。这就对这批简有了一些直观的感受。上博的整理工作是我们一切研究的基础,我觉得我们应当感谢马先生、陈先生、濮茅左先生以及其他从事整理释读工作的先生们。现在,整体的研究刚刚开始,大家都感到材料很重要,希望拿这批新资料推动诗学研究,这是件大好事。不过,地下出土的简牍资料的整理工作十分繁难,有时候难免会有考虑不够周全的地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开会大家对《诗论》的整理工作,提出了一些意见,这也不足为怪。这就告诉我们,目前对《诗论》的研究得有个先后,有个轻重缓急,我认为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个层次。第一是《诗论》的定名、编次和分类;第二是文字释读,弄清字义、文义;第三才是孔子的诗学理论、思想以及竹书《诗论》与传统诗学的关系。研究中的这几个层次当然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关联、相互促进的。我们做出土资料整理工作的人很担心,弄得不好出土资料反而会造成文献研究的混乱。假如不能够准确地编次、释读文字,按照错误的释读在那里讲文义,讲孔子论诗的观点、理论,不是讲得越多,错得越离谱、混乱越严重么! 讲到编联,上博这批竹简是盗墓所得外流至香港然后再购回的,我们很难确定其中损失的情况。《诗论》29支简,马先生有一个排序,还有几位学者做了重新排序,像李学勤先生的排序就构成了一篇具有内在的逻辑关系、结构十分工整的文章,显然优于上博书里的排序。但是,编联排序亟待解决的是所谓留白简的问题。29支简里有7支简天地都是空白的,李先生怀疑是原来有字,后来磨灭看不见了。所以他完全不考虑29支简有形制的不同。但看过实物,我们认为这些简的天头地脚原来不可能有字,它明显地经过人为的处理,好像是用刀削过,它比上下编绳之间的部分稍薄些,有的稍窄些,仔细看就是从图版上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从我们从事简牍整理工作的人看,简牍形制如果不同,肯定应当将它们分为不同的篇章。马先生的排序,1号简是一支残简,上下皆残断。接下来2号简到7号简留白简都放在前头,并根据内容编为第一类。李先生则将留白简按照6、7、2、3、4、5号简的顺序排在全文后部,最后以1号简结尾。廖名春先生也在网上发表了不同形制的简应当分为不同篇章的意见,他把4、5、6、7、2、3号简编为第二类,当中文字有不能衔接处,就参照其他简加以补充。考虑到这批简不是科学发掘所获,这也不失为权宜之计。目前我们也不能完全否定混编的可能性。如果认可这种混编的办法,也需要有个解释。马先生没有解释理由,李先生的说法与实际有距离。这29支简从长度上看,应当属于同一种类型的简册。有参加过整理工作的学者又说,这批简只不过是《子羔》篇的一部分。而马先生在《诗论》的“说明”中指出,本篇字形、简长、两端形状与《子羔》和《鲁邦大旱》一致,一个可以选择的整理方案是列为同一卷,《子羔》篇简背有篇题,内容纯属子羔问孔子“三王之乍(作)”;《鲁邦大旱》也与《诗论》无涉,“三者区别很是清楚”。但是两家都没有说到《子羔》与《鲁邦大旱》简中有没有留白的形式。如果让我以现有的简册编联知识为满写简与留白简混编做出解释的话,较大的可能性是,编好一卷简册,按照“满写”的方法写完简册后,还有一段内容没有写完,这时需要在前一简册之左边,连缀一部分竹简,然后再接着在上面写字。如果按照李学勤先生的排次,留白简的内容似为一篇文章的结尾,那么可能是抄写者有意在天头地脚留白。我们在西北地区居延、敦煌等地出土的简册中看到过这种简册写完后接续编联的方法。但是没有看到过两种不同的书写格式混编在一个简册中的实例。所以,这个问题还需要再斟酌。有人说《诗论》是《子羔》篇的一部分,目前《子羔》等篇的内容尚未公布。所以,关于这批简的编联问题恐怕要到全部上博简公布之后才能较好地解决。定名的问题也一样。《诗论》引用了孔子论《诗》的话,正说明文章本身不是孔子自己的著作,而是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的著作。但究竟是谁,也需要等待更多的资料。如果我们把全部《诗论》文字都当作孔子的言论,恐怕也是不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