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鸿爪纪心程 万象搜求尽赋情 笔到祁连山有梦 思沉涅瓦水留声 高天雁去浮云远 满壁书拥雅志宏 宦海飞出诗海客 文章襟抱比肩清 ——读《鸿爪春泥》赠充闾 王充闾同志的诗词集《鸿爪春泥》所涉题材很为广泛,然而虽是体有万殊,物无一量,但读他的诗词却总觉得很有浑然一体性,能感到其中贯穿着一种统一的格调。这种格调的驱动力是情感,是他特有的情感与使情成体的创造方式。就情感的驱动力来说,他写有两首可为他做诗纲领的绝句诗,表达得十分明确:“浊酒一杯寄意深,诗文千古贵情真。如山典籍束高阁,三叠《阳关》唱到今。”(《阳关口占》)“缒幽探险苦千般,夜半哦诗入睡艰。永记船山惊世语:‘诗中无我不如删!’”(《夜半哦诗》)此中的“情真”,强调的是主体审美情感的融入,这是诗的本体所在,没有它就没有诗,也没有了艺术的审美根底。“有我”,是强调主体的风格情韵的表现,不能俯仰随人,这是诗的生命所在,没有它也没有诗,即使写出多少,也是“万卷堆床亦等闲”。充闾的这种美学追求,都以创作实际表现,寓存在他的一首首诗词之中,人们能在阅读中得以清楚领会。但是当我们受到他的强烈的诗情感染之后,我们要寻辨其原因,首先感到的是他的情感与景境的互相生发的艺术处理,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独有的创造之工,所以,不仅诗中有一个独有的我,在情景相生的手法上,也是一个独有的我。这就使本来是不少诗人普遍运用的情景相融的表现方式,却实现为专属于自己的特色创造。本文所要揭示的就是充闾同志这种独有的使情成体的艺术表现方式。 一、情景相融的创化 凡是写诗的人没有不知道诗起于情的。但是对于艺术的审美创造来说,人的一般感情萌动并不与艺术发生直接关系,而只有从感情运动跃向审美情感的层次,才能成为艺术的内容基础,并与一定物象与形式媒介结合,化成为诗或其他类型的艺术。在这个问题上,美国的韦勒克曾暗对托尔斯泰的艺术即是感情的表现的观点,指出“感情的语言也决非文学所仅有,这只要听听一对情人的谈话或一场普通的吵嘴就可以明白。”①宋代的黄庭坚也早有正确分析:“诗人之性情也,非强谏诤于庭,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与时乖逢,遇物悲喜,同床而不察,并世而不闻,情之所不能堪,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胸次释然,而闻者亦有所劝勉。”②很显然,这种属于审美性情的表现,不仅有一个情感的创化过程,还有一个使情成体的过程。在诗的创造过程中,这主要体现为情景的创化过程。 充闾同志平时热爱生活,言行一贯真诚直率,文化情趣广博深远,是一个能从广泛外在对象世界中直观自身的人,这使他的感情结构先在地具有审美情采性。我们从他的散文创作表现中看到,他在思维中随时随处地能把对象存在诗化,如无这种诗化的接纳,就不是他的思维,就不是他的对象化的存在。这使他比一般写诗的人好像明显地省去了一个特意锤炼诗情的过程。这如同审美的直觉思维表现,能以敏感的观照在直接涉及存在的外在方面的同时也涉及到存在的内在本质一样,他只要把诗意情感投入景境存在,就能创化出诗来。这是敏感诗人的特征。 在情景创化上,充闾的诗主要采用了即景生情与以情化境的方法,这在他的《祁连雪》与《秋游白洋淀》中,有非常明显的表现。 在《祁连雪》中,诗人从进入青海的河西走廊地区开始,就被望中的雪景所深深吸引,但诗从望雪、赏雪、爱雪、别雪,一直写到梦雪,情由雪生,即景会心,寒云古雪中贯穿着诗人的情感逻辑,这情感一经被雪景所唤起,它就反转过来从多方面生发雪景,使其灵明跃动,高度人化,仿佛也有一股深厚而热烈的情感在雪中回荡,在诗中跳跃,使读诗人的心扉反复受到叩动,以致想闭门不出,或要躲开这雪情的辐射,都是绝难做到的: 断续长城继续情,蜃楼堪赏不堪凭。依依只有祁连雪,千里相随照眼明。 邂逅河西似水萍,青衿白首共峥嵘。相将且作同心侣,一段人天未了情。 皎皎天南烛客程,阳关分手尚萦情。何期别去三千里,青海湖边又远迎。 轻车斜日下西宁,目断遥山一脉青。我欲因之梦寥廓,寒云古雪不分明。 对于初见祁连雪的诗人来说,这雪是初无定景的,也不见得是早积情愫的,诗情的起点是即景会心,属于佛禅“三量”的所谓“现量”方法,是现在而又现成的景色,触发了诗人的审美情感,以情度雪,也在对象的存在中观照了诗人自身。陆游和杨万里用切身经验说出了景境对于诗家的重要:“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陆游)“闭门觅句非诗法,只是征行自有诗。”(杨万里)谢榛说:“情景相触而成诗,此作家之常也。”“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③充闾同志写诗深得古人的精妙之论,在实践上也是很善于取得江山之助的,他不仅让它成为激发情感之源,也使它成为寄托情感的形象载体,并由此而达到了情景相融的意境创造。 由于得此即景生心之法,诗人面对早知其名其事的白洋淀,看到那里的秋水蒹葭、万顷芦云,一时间诗情顿起,挥笔即成14首绝句诗,绘成了白洋淀的秋情长卷,显示了他的情景相生的特殊敏感的诗才。这组诗中,有几首在即景会心上也特有格调:“湖影涵青展画屏,香荷万柄映空明。轮蹄不到红尘远,一枕烟波梦也清。剪水穿云倍有情,寻诗问史访芦城。英风侠气依稀认,苇阵森森列甲兵。一篙烟水载秋行,弥望茫茫远市声。嘹唳征鸿天际去,等闲犹作故园听。”白洋淀的天光、水色、苇阵、征鸿等等,把诗人的情怀引到当年抗战儿女的英风侠气的崇高、壮烈的斗争中去,升华为一种起于景境又超越景境的审美情感,使读者也好似在情境上经历了当年纵横芦荡的雁翎队员的生活,这不能不说是诗人情景相生的创化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