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存在于真空,文学亦如此。 人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文学亦不能超脱尘世烦恼。 文学自应是富于艺术魅力的,没有艺术魅力的文学如同一块粗硬的山石,一把干涩的枯草。 文学也应当是有力度有灵性的,这力度与灵性便是对于生活的关注与干预,是对人生善恶毫不含混的犀利姿态。 尤凤伟充满激情的这一段话,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他的文学宣言,他的小说就是植根于生活的活土中,对于生活的真谛和艺术的辉煌真诚寻找,这真诚导引他在喧闹的茫茫人世间跋涉,在小说艺术之路上探求,留下了缕缕凝聚着痛苦和忧患的不尽情思,他近期创作的“抗日小说”系列,不仅对于战争有着新的思考,而且写出了历史生活的复杂性和人的丰富性。从总体上看尤凤伟的小说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种类型:(1)具有强烈批判色彩的社会问题;(2)具有浓重道德色彩的人生小说;(3)探求人性和生命内涵的小说。下面我们就依据这三个方面对尤凤伟的小说创作作一阐释。 1 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是一个社会批判时期,人们在经过十年动乱后无不都在思考着社会发展的新方向,对于社会的积弊表现出极大的批判热情,因为没有批判,不能消除以往时代的错误,社会就无法发展,与此种社会思潮相适应,文学则是以批判精神为其主要内容。尤凤伟的《告密者》就是在这种批判精神极为浓厚的时代环境中出现的一篇作品。《告密者》的批判指向是极左路线的无人性本质。作品中的陈忠革原本是一个正常人,神经方面从没毛病,但在“文化大革命”的特定历史背景下,他的生活方式被扭曲,专爱打别人的小报告,记录别人的言谈话语,以此整倒别人自己爬上去,最后导致神经错乱,形成一种毫无意义的人生悲剧。在这篇作品中作者揭示极左的政治路线是如何把正常人变成神经病患者的过程,在当时具有振聋发聩的社会作用。尤凤伟的《清水衙门》和《冒名者》所揭示的是我们社会中的不正之风,这两篇作品对于今天的现实仍有一定的意义。《清水衙门》中的自来水公司经理庄启民在干旱之年,运用手中的权利大肆敲榨民脂民膏并且还大言不惭的认为我给你水你就得送东西给我。在这里作者勾勒出了一个假公济私贪得无厌的无赖官僚形象,引人深思的是当记者要把自来水公司内幕报道出去时,他竟然认为这是对党的极大不忠,是制造大乱破坏大好形势。如果像庄启民这样自诩为党的化身的无赖官僚不清除掉的话,那么社会谈何发展,民众怎会有建设创造的激情。《冒名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揭露了我们社会中的不正之风,这就是领导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利买到各种各样的紧俏货,他们在纸条上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就是一张畅行无阻的通行证。这一现象说明了什么?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官僚得以诞生的社会基础和体制的某些弊害吗? 尤风伟如上这些揭露社会问题的批判小说,是有很强的社会意义的,他把社会的真相告诉了人们,使人们在前进的同时应该注意到社会弊端对于社会前进力量的危害。我想如果一个作家没有对人民的热爱和对民族的信仰,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是不会冒着危险去写这些东西的,真诚与爱是一个作家多么重要的素质。 2 山东作家在齐鲁文化这块故土上,吸吮着传统文化的营养,构建着他们的小说世界,也许是传统文化作用的结果,大都表现出一种强烈的道德化倾向,他们总是以人生中那种最可贵的道德之爱审视生活中的人,去发现动人的人格精神和情感力量,去批判那些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尤凤伟的许多小说也有这种特点。《爱情从这里开始》所描写的是从部队复员回家的赵东升看着村里人穷得没饭吃起而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的故事。这篇作品在细节的描写和心理的描写方面是很有特点的,较为细腻和富有情趣,特别是赵东升那抛弃自己成为国家干部的机会扎根农村与农民同苦同乐的精神尤为让人感动,这是一个富有光彩的农村干部形象,但同时也是作者对于一种舍己为人的道德人格精神的歌颂。《月台》的道德化特点更为突出,我们看到贯穿作品始终的是道德之爱的力量,人在危难中只要有一点同情和理解,人的灵魂和命运就会发生某种变化,如果这种同情转化为一种爱心,那么世界就会变得富有诗意和光明。“我会好好的爱你,永远记住这个月台”。这是作者结尾的一句话,这句设想尽管有某些理想化的虚幻,但《月台》留给我们的不正是这种“爱心”的呼唤吗?《人之歌》是一曲孤傲有力的人生号角,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不要把“人”这个字的意义曲解,作为人就要有人格,这就是姚工程师的“爱心”和“正直”,他可以死,但绝不把人的良心出卖也绝不把“爱心”遗弃。《山地》是尤凤伟的小说中内涵较为丰富的一篇,对于这篇作品我们不能纯粹从道德的意义上来理解它,因为这部作品的背景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作品的内容主要是描写主人公为了生计偷偷摸摸在荒山开田种地的故事,它一方面揭示了极左路线对于人们生活境遇的摧残,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人在那种环境中倔强不屈的生存挣扎,但是这部作品的道德色彩也是很浓的,这就是主人公开荒种田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儿媳和他的子孙的生活。正是这种精神他才甘愿冒风险吃大苦,与强大的社会外部力量作一种委屈的斗争。惟有爱心最珍贵,惟有爱心才能拯救人的生命,人生绝对不能没有她。 3 近年来,尤凤伟的小说创作发生了某些变化。在尤凤伟创作中,一直很注重政治力量对于人的影响,从他的社会批判小说和具有道德化精神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他在表现人的道德精神时也没有离开特定社会背景下的政治力量对于人的制约。近年来他的小说愈来愈重视对人性和生命内涵的思考,特别是人性的美丽和壮观似乎是他极为关注的一个内容,但是他对于人性和生命思考也是与人的政治性存在联系在一起的。《旷野》写了两个悲剧:一个是幸福的家庭被毁灭;一个是钟情的恋人被拆散。这两个悲剧的造成,都是一种外部因素使然,这种外部因素我们可以理解为政治力量在某些人身上与一种残暴或是一种保守相联系造成的结果。在这篇作品中使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外部力量如何造成悲剧,进而去更进一步的阐释这种外部力量产生的社会原因,我们感兴趣的是孙鹏和李茀以及小国子这三人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美好的生命力量。小国子成为一个孤儿后,他总希望在解放军中找一个干爹,这一行为本身的内涵是多么凝重和悲凉,但又有一种多么深沉的人性呼唤,孙鹏能在纪律不允许的前提下悄悄的满足小国子的要求又是多么让人叹服。特别是孙鹏和李茀那发自内心的人性复苏——一种纯真的爱情又是多么辉煌壮观,尽管李茀最后被宫班长毁容后自焚而死,但在那滚滚火焰中我们不正看到一种合乎历史的人性光芒照耀着荒芜的原野吗?《诺言》也是一部表现人性很有深度的作品。《诺言》的背景是土地改革斗争时期,作者既写了翻身的农民被复仇的怒火冲毁了理性的堤坝而作出了过激的事情,更写了还乡团匪军更加惨无人道的屠杀,在此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人性”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何以会变得这样?原因的寻找是困难的,历史、文化的诸多因素都在限制着这种境况的产生条件,但是对于“人性”美的呼唤是会超越时空的,因为人的终极生存目的,不是为了丑恶而是为了美善。尤凤伟的小说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在现实的种种关系纠缠中写人性,同时也在一种苍凉的未来让人性放出光辉。一种苦难的悲凉之情,一种永恒的火焰在现在、未来的苍茫旷野上流动着、燃烧着,没有对人真诚渴望的激情,难以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