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文学发展史上,以北京大学为基础的“现代评论”派,继承了兼容并包的文化传统,在纷纭缭乱的多元思潮中,显示了他们的特色。客观地对其加以研究,不仅是现代文学史研究中因长期被忽视而应弥补的研究课题,而且,对于当代文学的发展,对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学,尤其是对于中国的后现代艺术倾向的规滥,其意义是深刻的。中国的后现代艺术虽未形成主流,但它毕竟表现出了消解传统、离折规范的后现代征兆。其实,在它演变之初,“现代评论”即有人指出:“艺术好象一位青年姑娘,终日在那里乱碰,闹得头焦额烂,一塌糊涂,不要说别人看了头痛,就是她自己也莫明其妙。不信,你瞧瞧什么意识派,未来派,触觉派,表现派等都是这样乱碰的结果哟!”①他们崇奉的是希腊古典艺术和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主义艺术。 “现代评论”派成员较多地接受了西方古典文艺思想,特别是文艺复兴以来以人道主义为核心的文学思想的影响。作为西方资产阶级反封建的思想武器,这种以“人道”反对“神道”,以“人权”反对“君权”的人道主义,在文学思想上同样体现了关怀人,尊重人,肯定人的价值,以人为本的特征。“现代评论”派正是把它作为建立中国新文学的理论支点。同时,他们还融合了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尤其是中国的传统美学中所追求的那种执着于我,返回自我以求内心自由,以臻于淡泊虚静的境界。“现代评论”派的作家们正是在这种兼容并包,温和稳健的文化思想的基础上,形成了文学上的“冲和淡雅”的基本风格。这“冲和淡雅”四字,可以代表“现代评论”派共同的美学理想和文学特征。 一、至真至美的文学主张 “现代评论”派主将陈西滢认为“一到创作的时候,真正的艺术家又忘却了一切,他只创造他心灵中最美最真实的东西,断不肯放低自己的标准,去迎合普通读者的心理。”②他十分重视文学所追求的至真至美的境界。这一点与陈衡哲有相似之处。陈衡哲在《小雨点·自序》中指出:“我每作一篇小说,必是由于内心的被扰。”因此,她作为新文学第一位女作家,“现代评论”的重要成员,十分重视文学创作“情感的至诚,与思想的真纯”。 在标举“至真至美”的文学主张中,他们极重视情感的真实抒发。他们认为艺术是“称情而出的一种有意义的形体”③。这情是形之髓,形是情之皮。无形不足以表情,但有形无情也索然寡味。他们论述了情感与文学形式相辅相成的关系。在强调“人”作为文学主体的“心灵抒发”的同时,强调了情感在文学中的重大意义。并且指出这不是由外部“所借的‘情理’”,这种“情感”,对于创作主体而言,“在其自身的运行”④。也就是陈西滢说的“用自己的心灵灌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陈西滢以饱蘸激情的笔触称赞了白薇的诗剧《琳丽》。 同时,他们反对摹仿,认为艺术第一个重要在创造,在表现自我。他们认为:“不管动或静的艺术,最紧要的是在创造,是在开发从来未曾有的境界。”⑤只要艺术创作带有鲜明的个性,处处有“我”,它的外在形式,运笔就会各人各异,不会雷同。这不同中,就包含了创造。艺术既然是创造,就必须重视创造主体。刘开渠说:“这种借材兴起自己的热情,书之以表现自己的,是艺术上的正轨,是大作品产生的根源。”⑥他们很重视文艺的“表现自己”和“开辟新境界”⑦。不过,他们与创造社诸家在“表现自我”这一点上阐述略有不同,创造社强调文学必须忠实地表现“个人的生命”,认定文学“这种工作乃是生命的表现,生命的愉快,生命的幸福”⑧。这里,他们强调文学的表现生命又与他们重视文学的“抒写心灵”是有本质的联系的。 “现代评论”派作家大都是英美留学生,他们从英美文学中深刻地感染了一种fairplay气质。他们认为文章不仅要有“生命”,有“生人的兴趣”,而且要有表现它的“相称的形体”⑨这二者的融合,便形成了如丁西林的随笔、陈西滢的“闲话式的satire的文体倾向。他们意在造成“一种深刻尔雅的空气”,造成一班“射他耳家”。但又不是追求一种廉价的趣味或尖刻的俏皮味。丁西林认为:“一篇喜剧,是少不了幽默和夸张的。剧词中,对意的,都是热于社会的各方面,也多少含有讽刺的意味。可是这些讽刺都是善意的都是热忱的”⑩,“现代评论”这种satire文体,同样是面对现实,是以“热忱”的态度来进行社会批评和讽谕的。它不仅对于促成风格各异的新文学的发展,活跃读者的思想,启迪读者的心灵,养成读者的审美情趣具有一定作用,而且,与当代作家的某些文论主张,文学风格与审美情趣也珠胎暗结。 这种satire式的随笔,在当代作家中随处可见:如李国文从果腹的角度比喻,认为随笔如盒饭,“一讲热量,二讲滋味”(11)。诗人邵燕祥认为:“随笔不仅仅是一种体裁,它首先标志着作者的自由心度。”(12)蒋子龙也说:“随笔非得诚实不可,要有真谆,因为处处看得见作家自己。”(13)张炜看重的是它的诗魂:“随笔也是诗,而诗只是灵魂的凸现。我们如果寻不到一些人格上挺拔洁净的人,一些寂寞安然的人,也就一定寻不到好的随笔作家了。”(14)自然,上述当代作家这种随笔观并非直线从“现代评论”派作家那里来的,他们的随笔,也不一定受到“现代评论”派作家的影响;但其基本精神是有相通之处的。特别是王蒙,曾在他的《论“费厄泼赖”应该实行》中,就明确提出要大家来一点“费厄泼赖”精神。这虽然不同于“现代评论”派所指的内涵,但从中也可看出这种精神的时代延伸。我们读王蒙的许多随笔,包括他的短篇小说,的确感到一种王蒙式的“射他耳”气质,一种王蒙式的“费厄泼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