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逐渐兴盛的军事文学,在经历了不到10年的辉煌和繁兴之后,终于在商潮不断涌起和冲击的情势下,不情愿地步入了低谷期,而其曾经出现过的头绪众多的创作现象以及倾向分明且齐头并进的创作流脉,也是显得日趋冷寂、单薄和黯然失色了。那个时期所形成的军旅文学队伍在浮躁之风的吹拂下,开始由轰轰烈烈的集团冲锋、兵团作战转入了更为务实的单兵操练和游击式运作。这个判断并非出自故弄玄虚的目的——文学的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从某种程度上说,文学的热度过高往往不能真实地反映社会发展的正常状况,倒是人们不再为某种文学现象激动不已的客观现实却恰恰说明了社会经济生活已步入正轨,——我想强调的是,同那个时期所形成的军事文学创作的某个流脉相涉、而其自身又有特别倾向的一种文学现象,在现今显得冷清的局面中,反而以醒目的姿态日益引起人们的注意。 假如我们顺着这个文学现象追溯到新时期军事文学发韧之初,便会发现它一开始就是由一些农裔军旅作家造成的。“农裔军旅作家”的概念是否准确或者是否带有杜撰色彩并非紧要,因为它主要基于借指的思考。譬如,相对于那些从小生长在军营尔后又服役于部队“军干子弟”的作家——诸如朱苏进、刘亚洲、乔良等,在军旅文学队伍中,还有一个人数不算很少的农家出身尔后参军尔后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群体——最早奠定名声的李存葆、刘兆林、唐栋、李斌奎等人,后来崛起的周大新及至近几年出道的阎连科、陈怀国……军装虽然把这些农家子弟整齐划一地列入军旅方队之中,却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用以观照生活和审视军营的方式,而且显然是不同于“军干子弟”作家群的方式。 李存葆之于《高山下的花环》中的梁三喜,唐栋之于《雪线》中的汪哈哈,周大新之于《汉家女》中的汉家女……一律是军人与军人——农裔军人写农裔军人。他们熟悉农村,也熟悉军营,更熟悉从农村步入军营的军人。在一种责任感和生活负重意识的驱使下,他们以旺盛的热情塑造了一个又一个质朴淳厚、勤奋诚恳而又不时为来自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压力所困扰的军人形象。同那些经常以豪气十足、孤傲清高的城市兵或者“军干子弟”兵为主要观照对象的“军干子弟”作家相比,他们在军营这块土地上有着更为广阔的选择余地,其原因不言而喻——无论军官还是士兵,这支军队中的大多数成员都来自农村,这在一个以农民为主要成份的国度中,是极为自然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在这些农裔军旅作家置身的环境中,生活着大量与他们自身的境遇、感情、观念以及生存方式极为相似的“战友”。因而,在整个八十年代,塑造农民出身的军人形象成为军事文学创作的一大景观。 尽管十多年的历史进程已经为这一文学现象烙下了不同的印迹,但它毕竟以题材与人物的相对一致性持续下来了,而且引起人们的关注。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从军旅作家赖以生存的环境看,社会经济生活的迅猛发展并没有影响到军队成员结构的基本成分,官兵来源(主要是士兵的来源)依然以农村为主。除了依照法律服兵役的意识所起的作用外,出于生活价值取向上的各种考虑,农村青年仍然把军营看做人生道路的最好选择之一。在由各种亚文化因素构成的有着特定内涵的军营文化中,农民文化无疑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虽然这种文化经由军营之炉的锻冶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变化,但其基本内核无论如何仍会保留下来。他们的行为、意识和生活观念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还对部队建设产生着较大影响。无论作家以何种方式反映军营生活,都不能漠视这样一个颇有规模的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军人群体的存在。 从军旅作家队伍的整体情形看,除了因为时尚的缘故去“赶海”而脱离了创作队伍的作家们,屈指可数的几位义无反顾地探求于纯文学领域的执着者,以及相当一部分倾心于务实的文种写作的弄潮儿外,还有一些仍然有着特殊追求而且把文学与自身命运相联系的农裔军旅作家。他们的情况不尽一致,有的在创作上还尚嫌稚嫩,而有的则已显出较好的实力。总体上说,他们是按照既不高雅神圣,也不随波流俗的原则,以一定的规模和速度保持与发展了形成于八十年代的创作追求。应该承认,在时下讲包装、讲实惠的大背景下,他们是属于那种甘于寂寞、不事喧哗的作家类型,这似乎多多少少体现了与他们最初的“本色”——例如踏实、勤奋、刻苦等素质紧密相关的特点。而这一点,对如今的严肃文学和作家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此外,当年颇为走红的“军干子弟”作家群中的绝大多数,现今已是人到中年,且不说他们感受生活的条件以及现时的军营环境与当时相比有了诸多不同,就是他们的创作心态也发生了较大变化。更为严峻的是,这部分人事实上几乎没有了可以待援的“后续部队”——社会的变化使得军营中不可能再有条件产生那样一个特殊的群体(那个群体在过去的年月中曾引起人们的普遍羡慕),或许他们以及他们代表的那部分人已经成为历史的标志;相比之下,农裔军旅作家却显示出了极大的优势:只要这支军队存在下去,只要还有文学,农裔军旅作家的行列便会不断加入新人。 在如此条件下,“农裔军旅作家”创作现象得到了映衬,它的存在并且引人注目,是军事文字在特定历史时期发展的一种结果,一种的确值得人们深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