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郑振铎是中国俗文学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认为,俗文学具有“大众的”、“无名集体创作”、“口传的”、“新鲜的,但是粗鄙的”、“想象力奔放,但有保守性”和“勇于引进新的东西”等六大特质,这种理论特征与现代狭义的民间文学的集体性、口头性、变异性和传承性的特征基本上一致。但郑振铎在对俗文学进行分类、选材和评介等实践环节中,并没有囿于狭义的民间文学范畴,一方面对民间文学的主要类别及作品未涉及,另一方面却对不属民间文学范畴的通俗作家作品大量评介,体现出在实践中的“通俗文学”倾向。这种理论特征与实践倾向上的差距产生的原因,除时代认识的局限外,还有研究方法和占有材料的局限。尽管如此,郑振铎的俗文学的理论与实践,对发展中国通俗文学事业、扩大民间文学的影响仍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 俗文学;理论特征;实践倾向;郑振铎 郑振铎是中国俗文学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1938年8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俗文学史》是中国俗文学学派的重要奠基作之一,也是郑振铎俗文学思想最集中的体现。本文将对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中所体现的俗文学理论特征和实践倾向进行剖析,并对其历史意义和局限进行评述。 一、郑振铎俗文学理论的狭义“民间文学”特征 什么是“俗文学”?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中开宗明义写道: 何谓“俗文学”?“俗文学”就是通俗的文学,就是民间的文学,也就是大众的文学。换一句话,所谓俗文学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①他还在《大众文学与为大众文学》一文中指出: 所谓“大众文学”,乃是“未入流”的平民文学,或“不登大雅之堂”的草野文学的别名。② 我们把这两段话联系起来可以看出,郑振铎以为俗文学就是通俗文学、民间文学、大众文学以及平民文学,即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草野文学。尽管郑振铎把这几个概念作为相同概念并提,但对具体特征作理论阐述时又仅与现代狭义的民间文学特征契合。 郑振铎提出了“俗文学”的概念后,在理论上从六个方面阐述了它的基本特质。他认为,“‘俗文学’的第一个特质是大众的。她是出于民间,为民众所写作,且为民众而生存的。她是民众所嗜好,所喜悦的;她是投合了最大多数的民众之口味的。故亦谓之平民文学。其内容,不歌颂皇室,不抒写文人学士们的谈穷诉苦的心绪,不讲论国制朝章,她所讲的是民间的英雄,是民间少男少女的恋情,是民众所喜听的故事,是民间的大多数人的心情所寄托的。”③由此可以看出,他所强调的俗文学的“大众性”,是他对“大众文学”的进一步理解和深化。他是从创作的主体、创作目的和动机,以及作品的思想内容和形式等方面来界定“俗文学”的。在创作主体和动机方面,它必须是大众的,即为民间的劳苦大众所写和所有的;在思想内容上,必须反映平民的生活,表现平民的精神;在表现形式上,必须符合民众的口味,为他们所喜好。这里的“平民文学”概念不是指作家所创作的反映平民精神的文学,而是指平民自己创作,并为自己所有的真正的“平民文学”。在对“大众性”这一特质的阐释中,郑振铎十分强调“俗文学”的民间性——“生于民间”,讲述的是“民间的英雄”、“民间的少男少女”、“民间大多数人的心情”。总之,无论是创作者、流传地域,还是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都无不与“民众”、“大众”、“平民”、“民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从上面的介绍中我们注意到郑振铎在对“俗文学”的作者问题上,有时用“平民”,有时用“民众”,有时用“大众”,这是为什么呢?这里我们有必要把它放在当时文化学术思想的背景上考察。在国际学术界,自1846年汤姆斯提出folklore一词后,相继被许多欧美国家所引用,但对这一词的理解各不相同。总的来看,对lore的理解比较一致,指“知识或智慧”,但对folk一词的理解却不尽相同,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前者认为folk应是“人们”,即全民族的国民,后者则认为应指“人民”与“民众”、“庶民”。从folklore的整体意义上讲是指“民俗学”。在俄国,19世纪引入folklore这一外来语,其含义仅限于民俗中的口头文艺民俗部分,并称之为“人民口头创作”。他们对这些作品“民”的理解,也不完全一致,大体上有“广大人民群众”、“劳动人民”等看法;对“民”的范畴的解释,与欧美等国狭义派的观点相近。在我国,“五四”时期,受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平民文学、白话文学、民间文学的界限没有严格区别开来,胡适、刘半农以及“歌谣研究会”的同仁们,主张“平民说”,与国际上的狭义观点尤其是俄国的观点相通;而胡愈之、潘麟昌等人则认为“民间文学是流行于民族中的文学”,创作者是“民族的全体”,这与国际上广义的见解近似。到20年代末及30年代初,由于顾颉刚、董作宾、容肇祖、钟敬文、杨成志等人积极主张“民众”的观点,即民间文学是下层民众,尤其是农民大众的文学,使这一狭义观点占主导地位。郑振铎对“俗文学”范围的理解,正是受了这种学术思潮的影响。 郑振铎认为俗文学的另外两个重要特质是“无名的集体创作”和“口传的”。他说:“我们不知道其作家是什么人。他们是从这一个人传到那一个人;从这一个地方传到那一个地方。有的人加进了一点。有的人润改了一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其真正的创作者与其正确的产生的年月的。”“她从这个人口里传到那个人口里,她不曾被写下来,所以,她是流动性的;随时可以被修正,被改样。”④这里实际上是在强调俗文学创作主体是群体而不是个人,创作和传播媒介是口头语言而不是书面文字。目前,在民间文学领域,尽管在基本理论方面还存在着许多分歧意见,但对于民间文学具有集体性和口头性特征的认识还是基本一致的,迄今它们仍是我们区别作家文学与民间文学的外部标志。正因为它是集体创作并流传的产物,才为集体所有而具有匿名性。这里的集体主要是指广大的劳动人民,因而,它们在思想内容上具有广泛的人民性和鲜明的阶级性。也正因为它是以口头语言为媒介进行创作和流传,并将创作、流传过程融为一体,为了适应这种口传心记的流传特点,才在表现上形成了一些极为稳定的表现手法和相对固定的套式,如民歌中的四句头、五句子、比兴、反复咏叹,以及故事开头的套语,情节发展的“三段式”等等。它们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口头艺术实践的结晶,易记易学,为人们喜闻乐见,以至代代相传。这些都是民间文学内部遗传的基因,是构成其传承性的内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