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文焜的“人生”系列诗集《爱与人生》和《苦恋》,收录了诗人近十年的大部分诗作。 仔细品味了两部诗集之后,觉得这样大跨度地研究一位西部诗人情感历程,对一向崇尚自我、休管他人评说的诗人也许并无多大的益处,但对读者或新诗(尤其是西部诗)本身,却具有一定意义,何况进入诗的迷宫自由地探险本来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因为诗是人类心灵状态的反映,是人类情感的晴雨表,它预示着即将来临的事变,公众感情的震荡,思想和向往的沉浮。研究屈文焜的“人生”系列诗不但可以发现在爱与人生中苦恋真实的感情历程,而且可以勾勒出一个从自发到自觉地进入抒情世界的缪斯信徒苦恋艺术的历程。因为诗人是“按照人的尺度”(培根语)来看待世界的,“真正能够使我们直接感受到人类生命的生存方式便是艺术方式”(苏珊·朗格语)。透过诗人的“人生”系列诗,还可以窥探到人类家园的生存状态和现代人的生存方式…… 真实:抒情起源 真实,是屈文焜抒情艺术的最大特色。对现实的忠实,使他的抒情诗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建立在艺术追求自由的本能基础上的开放心态,使他更关注理想的真实,构成他的抒情诗的艺术的真实。著名九叶派诗人、唐祈先生生前恰如其分地评价:“读屈文焜的诗,使人感到一种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开放心态……为大地自由歌唱,为时代谱出新的曲调……使人感到一种真挚、灼热、浓厚的情感,而且写得优美动人”。①屈文焜抒情世界中的时代色彩和开放心态,真挚灼热的情感和凝重浓厚的情感,正是由诗人追求现实和理想的双重真实决定的。现实的真实和理想的真实形成了他的抒情艺术的双重构架。 80年代西部诗人所处的生存环境和抒情特征与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论述的情况颇为相似。 我认为,西部诗人正处在雨果论述的“青年时期”,还没有完全进入诗的境界。他们的诗歌流露出对自然的陶醉、孤独的幽思和奔放的梦想;部分诗人想关心时代、人民和国家甚至宗教这些宏大的题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极少数人,如冒耀、周涛、杨牧、章德益、马丽华、郭维东、石河、李老乡、林染、何来等,能穿过绝望的沙漠进入希望的绿洲。而屈文焜则完全属于另外一类诗人。尽管他也有由蛰伏于人的心灵深处的由求生本能导致的英雄梦。他在而立之年,曾经发出“找龙/找得我好苦啊”(《八达岭吟龙》),“我该勇敢地/用头去撞响你的魂灵”(《回音壁前偶感》)的感慨和豪言壮语。但他不屑当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不愿像许多西部诗人自卑而自傲。因为对真实人生的极度推崇,他愿意当凡人诗人,让诗逃出象牙塔进入贫民窟。他认为“漫漫人生,从一定的意义上说,就是爱恋的历程……诗,并非玩物。”②他坦率地说:“我不祈求廉价的恩赐,我不幻想浪漫的超越,我不故弄虚玄却假话真说,我不流于俗态而随浪逐波。写我所思所想,写我所爱所恨。只愿把我真诚地踏向生活的每一步脚印都走成诗,让人们随便去评说吧。”③ 屈文焜出生在六盘山花儿的故乡,又曾在河湟花儿与莲花山花儿的发源地工作多年。“可以说,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踏着花儿的旋律行进的。从那形象、动人的词句,从那苍凉、悠扬的曲调里,我得到了爱与恨的启蒙,我更深切地理解了我的世世代代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父老乡亲们的悲剧命运和他们的痛苦的呼声。”④是民间艺术花儿赐给诗人以真实。花儿具有的悲剧精神使他无法像其他西部诗人那样粉饰太平、忘情山水而自欺欺人地豪情满怀,使他的平凡而真实的抒情诗中流淌着强烈的时代精神和忧患意识。花儿中纯朴、健康、真实的爱情使他独具柔情,尤其是赋予他的爱情诗真挚、纯洁、浓厚的情感。 诗与画休戚相关。莱辛在《拉奥孔》中详细地论述过诗与画的关系。画家成诗人者多,音乐家成诗人者少。其实,诗与音乐在节奏韵律上有相通之处,都是具有追求理想的、具有“虚幻美”特质的艺术。屈文焜曾在专业艺术团体从事过的音乐演奏和创作,这一经历不仅赋予了他的诗较多的音乐美,而且还孕育出艺术家的开放心态和敏锐的艺术感受力。 中外大诗人大都是学者,如庞德、艾略特、艾青、臧克家、冯至、卞之琳。屈文焜可以说是西部诗人中为数不多的一位学者型诗人。他近年对花儿和文艺理论的研究都颇有建树,出版了研究专著《花儿美论》,发表了多篇文艺评论。业余潜心学术,又培养了他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等良好品质,克服了诗人天性中的任性和偏激以及对自我的过分依恋。传统和个人才能的融合使他具有较强的艺术洞察力,使他在中国新诗最动荡不安的年代能够保持既不顽固保守又不急躁冒进的抒情品格。并赋予了他的诗凝重的沉思感。 “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文化,可以被称为不断解放自身的历程。语言、艺术、宗教、科学,是这一历程中的不同阶段。在所有这些阶段中,人都发现并且证实了一种新的力量——建设一个人自己的世界,一个‘理想’世界的力量。”⑤无论是下里巴人的民间花儿,或者是阳春白雪的音乐、学术,都使诗人建立起一个现实的自己的世界,一个理想的艺术的世界,使他能够比较正确地处理存在与虚无、真实与虚幻、激情与沉思、个体与群体、主观性与客观性等困绕所有诗人的关系。 真实,是屈文焜的抒情之源,也决定了他的抒情内在形式的双重构架:人生——抒情现实:爱恋——抒情理想。 真实,是诗人唯一的自救之道。 人生:抒情现实 诗具有表现情感、唤起情感、再现情感、组织情感的功能。屈文焜既不放纵感情,更不逃避感情。他的感情起源于对生活的忠实。“人生之旅”辑录的游历诗一反中国山水游历诗的抒情传统,克服了景多情少、空灵和轻飘有余、朴实与凝重不足的弊端。诗人登高望远,激情进发;睹物思人,情感自生。他在《走马秦川》中感叹“我又是谁——/谁给我傲骨谁给我灵感”。这首诗运用了两组排比句,形象地表现出诗人走马秦川的潇洒和抒情的沉思品质。他的诗一向短小精致,但这首诗却洋洋洒洒,显示出他已经具备了文体自觉性,抒情技法日臻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