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茅盾“五四”文学理论与“五四”文学的关系,是一个颇有现实深长意味的话题。“五四”新文学运动能够健康运作,向前发展,就与茅盾的“五四”文学理论建树休戚相关。1.茅盾是在“五四”新文学运动发展到关键时刻,站在时代的制高点,倡导建设新文学的理论体系。2.茅盾提出了当时最切实可行的“为人生”的“进化的文学”观。3.茅盾在如何创建新文学这一重要问题上,持有当时最先进的态度与方法。4.茅盾是“五四”新文学创作的最早扶植者和宣传者之一,是中国现代文艺批评拓荒者。 茅盾“五四”文学理论与“五四”文学的关系,是一个颇具现实深长意味的话题。“五四”新文学运动能够健康运作,向前发展,便与茅盾卓越的“五四”文学理论建树休戚相关。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如果说鲁迅是小说方面的伟大代表,郭沫若是新诗方面的空前巨匠,那么茅盾则是在新文学思想、新文学理论方面的最卓越的理论战士。 1 茅盾作为“五四”时代的先进青年,他是以《学生杂志》、《小说月报》等刊物为阵地,投身“五四”新文学运动洪流之中的。他发表了大量的文艺杂论和译介文章,向封建旧文学旧思想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同以《新青年》为大本营的文学革命倡导者们取同一步调,而在稍后,则在许多方面更超越了他们,开始引导着“五四”文学革命不停顿地向无产阶级思想指导的“革命文学”过渡,推动着中国新文学运动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茅盾在以民主与科学为标志的思想解放运动的推动和十月革命的影响下,于1918年初开始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主办的《学生杂志》上发表了鼓动青年学生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的论文《一九一八年之学生》①,从而与《新青年》发动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遥相呼应。他虽不是“新青年”派的成员,但是他所提倡的思想革新的文化主张,同当时《新青年》授予青年“修身治国之道”②的宗旨是一致的,与《新青年》同人坚持民主与科学的时代精神,反对封建旧思想旧文化以争取“人”的解放的步调是合拍的。尤其可贵的是,一开始他就自觉地把思想文化革命同改革社会、振兴中华、创造文明的政治抱负和爱国宏愿结合起来,同全球风靡的新思想新文化以及创造人类历史上的新纪元的博大胸怀结合起来,初步显露出他的思想认识是向着时代的深度和高度挺进,表现了他的民族意识的觉醒和忧患意识的高涨。 当他1920年正式从理论上致力于新文学的倡导时,便将文学革命同思想革命同“再生我中华民族”的政治理想结合起来。他当时明确地认识到“新思想一日千里,新思想是欲新文艺去替他宣传鼓吹的”③;倘能坚定地踏着文学革命这条路走,那一定能使中华民族的文学艺术“发皇滋长,开了花,结了果实”,而这“艺术之花”又能“滋养我再生我中华民族的精神,使他从衰老回到少壮,从颓丧回到奋发,从灰色转到鲜明,从枯朽里爆出新芽来”④。他还“代国内有志文学的人宣言: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在世界文学中争个地位,并做出我们民族对于将来文明的贡献”⑤。基于这种宏伟目标,所以他在大量译介外国文学的同时,积极探究新文学运动的理论主张,致力于新文学思想的创建。如果说,在“五四”文学革命的倡导期,胡适、陈独秀、周作人等提出了较系统的新文学主张的话;那么,“五四”运动后的新文学运动的发展期即1920年前后,茅盾便结合新文学发展的具体情况,博采西欧新文艺思潮之长,对文学革命主张,作了进一步的补充和发挥,并初步形成了具有自己思想特色的新文学理论体系,给予“五四”时期文学的创造与发展以深远的影响。 “五四”爱国运动后,“新青年”派对文学理论主张的探讨,当时除了李大钊于1920年初在成都《星期日》上发表的《什么是新文学》具有一定的思想理论价值外,其他的主要成员如胡适、陈独秀、周作人等在文学思想上并没有什么新的建树,而胡适、周作人的文学主张甚至还有些倒退。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和马克思主义思想影响的日益扩大,“新青年”派在思想信仰上的分歧越来越大,发展到后来,“新青年”团体从组织上解散了,虽然有的成员继承《新青年》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彷徨中前进,但毕竟成了散兵游勇布不成阵;还有的成员离开了新文学战线或背离了“五四”文学革命的正确方向而向右转;当然也有些骨干成员成了马克思主义者,不过他们已把主要精力用于政治运动和实际性的革命工作了。正是在“新青年”派倡导和发动的新文学运动面临着新的课题的紧要关头,茅盾以新的姿态,崭露头角,很快成了新文学理论的积极探索者和鼓吹者,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支持者、实践者和领导者之一,成了新文学运动中最卓越的文学理论战士。 2 茅盾在“五四”时期提出的文学革命理论的核心是什么呢?简言之,那就是“为人生”的“进化的文学”观。他在《新旧文学评议之评议》一文中表述得十分清楚:“我以为新文学就是进化的文学。进化的文学有三件要素:一是普通的性质;二是有表现人生指导人生的能力;三是为平民的非为一般特殊阶级的人的。” 如果从思想基础上来考察,“五四”文学革命先驱的文学主张,大都建立在进化的文学观念上。茅盾新文学主张虽也仍然建立在进化的文学观念上,但是他主要是强调发展,强调革命,强调创造,因之他的文学观念有一定的辩证唯物主义因素,具有新的思想特色。 在新文学表现什么人、为什么人服务这个根本原则问题上,茅盾明确地指出新文学是“为平民的非为一般特殊阶级的人的”。他所谓的“平民”不能单纯理解为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而应当包括广大的人民群众,其中最主要的是那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被侮辱被损害被压迫被奴役的普通的老百姓。他还特别提出新文学应表现“第四阶级”即无产阶级⑥。这是难能可贵的。茅盾当时推崇发出“平民的呼吁”的19世纪俄国近代文学,推崇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特别是高尔基等,说看了他们的作品“如同亲听污泥里人说的话一般,决不信是上流社会的,其中高尔该⑦是苦出身,所以他的话更悲愤慨慷”⑧。这清楚地表明他所说的“平民”是与“上流人”相对立的“下流人”。1921年他写的著名的《评四五六月的创作》一文中,将当时发表的百数十篇的新作品归为“描写农民生活的”、“描写城市劳动者生活的”等六大类,其中他最佩服的是鲁迅描写农村题材的小说《故乡》,说它能够以“历史遗传的阶级观念”揭示出“人与人中间的不了解,隔膜”的真正原因。这进一步可以看出,茅盾所认为的“平民”,主要指中国当时社会以广大农民、城市劳动者为主体的人民群众,新文学创作应当把他们作为主角,以“阶级观念”来观察表现他们的生活,并为指导、改造他们的人生服务。茅盾所谓的“特殊阶级的人”,是指那些同“平民”处在尖锐对立阶级地位的“达官显宦,贵族阶级”⑨,联系当时中国社会的阶级状况,应是指那些封建军阀、买办豪绅等统治阶级以及侵凌我国的帝国主义分子。这表明茅盾已开始自觉不自觉地运用“阶级观念”来看问题了。这种认识,比文学革命倡导期胡适提出的新文学的描写领域要扩大到“工厂之男女工人,人力车夫,内地农家,各处小负贩及小店铺”⑩,以及周作人提出的“平民文学”的命题,不仅阶级色彩鲜明得多,更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作家的阶级观念、感情和立场问题。而这正是新文学能否表现好平民并为他们服务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