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毛泽东同志说过:“我的心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直到他晚年视力衰退时,床头还放着大字本《鲁迅全集》,爱不释手。众所周知,他对于鲁迅及其著作曾作出了崇高的评价。 鲁迅著作的读者的心和鲁迅的心也都是相通的。他们读了鲁迅作品也有可能根据自己的心得体会,对于鲁迅及其作品作出不同的评价。但因年龄不同,经历各异,心得体会却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可能还是这样。甚至千百年后还会有不同的读者在阅读鲁迅作品时,作出不同的评价。在我国文学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事件,人们对于屈原,对于李白、杜甫,对于一切伟大的属于人民的作家及其作品,各个时代的读者都作出自己的评价。 然而,在各种评论鲁迅及其作品的评价当中,哪些是合乎作家作品实际情况的?哪些又是不合乎实际情况的?这中间自然是存在着区别的,甚至很大的差异。在这里,当纪念瞿秋白同志就义60周年之际,我们不能不想到他对于鲁迅及其作品的评论,特别是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对于鲁迅杂文的评论。经过半个多世纪实践检验证明,我认为:这一评论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其意义是深远的。 在今天,当广大的读者和研究家们提出重读和细读鲁迅作品时,我们也来重读和细读瞿秋白所作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这对于理解鲁迅及其作品可能是大有裨益的。 2 “杂感”并非鲁迅首创,但发展到今天,成为一种独特的文体,则不能不说是由于鲁迅的坚持,从形式到内容的不断革新。这一种独特的文体在文艺界以及在实际的社会生活中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这不能说和瞿秋白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有意识的倡导是没有关系的。 “随感录”原是《新青年》杂志的一个栏目。最初在这个栏目里发表作品的,不止鲁迅一个作家;在这栏目里发表的短评是没有标题的,只用数字标明发表时间的先后次序,不甚为人们所重视。 鲁迅以“唐俟”的笔名在《新青年》杂志第五卷第三号发表的第一篇杂感,收入《热风》时题为《随感录二十五》的,即是按照总的次序为第二十五篇,故名。其后,他在这个栏目又发表了《三十三》、《三十五至三十八》、《四十六至四十九》、《五十三至五十四)等篇,也都是依次排列没有标题。收入他的第一本杂文集《热风》中的二十七篇杂文,都是在“随感录”栏目发表的“短评”。后来虽进一步发展成为“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但作为一种独特的文体,当时似乎还未引起人们的关注。虽然也有人把他称为“杂感家”,那是讨厌杂感的人们对于他的讽刺或嘲笑。而把这些杂感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战斗的“阜利通”(feuilleton),把它看作“更直接的更迅速的反映社会上日常事变”的文艺性的论文,并且深刻探讨产生这种文体的社会根源、时代背景和作家的创作才能,以及鲁迅在现代中国思想史上和新文学史的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崇高的评价,则是从瞿秋白开始的。瞿秋白认为:“杂感这种文体将因为鲁迅而变成为文艺性的论文(阜利通)的代名词”,“他的作品才成了中国新文学的第一座纪念碑。”(着重点是原有的。下同。——引者) 3 瞿秋白的心和鲁迅的心也是相通的。他在《论翻译——给鲁迅的信》中曾这样写道:“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当他为了避开敌人的追捕,避居北四川路底日照里12号,和住在大陆新邨9号的鲁迅比邻而居时,室内就悬挂着鲁迅书赠他的一副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录何瓦琴句)这更显示了他们之间团结战斗的友谊。 瞿秋白同志可以说也是一个杂文家。他前后三次避居在鲁迅家中时,曾和鲁迅互相切磋琢磨,也写下了《王道诗话》、《伸冤》、《曲的解放》、《迎头经》、《出卖灵魂的秘诀》、《内外》、《透底》、《大观园的人才》……等十多篇杂文。这些杂文大都由瞿秋白执笔,经鲁迅修改,然后由许广平誊写,并用当时鲁迅所用的笔名,投寄各报副刊发表。为了广泛流传,鲁迅又把这一些杂文编入自己的杂文集《南腔北调集》、《准风月谈》和《伪自由书》中。这就是他们在这一时期在文化战线上艰苦斗争的纪录,也是他们革命的战斗友谊的结晶。 也是在这一时期,瞿秋白更阅读了大量的鲁迅杂文,并编成《鲁迅杂感选集》一书,又为该书写了一篇序言。这篇《序言》是他在和鲁迅多次彻夜长谈之后写成的。他借用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比喻说:“鲁迅是莱谟斯,是野兽的奶汁养大的,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家的诤友,他从自己的道路回到了狼的怀抱。”这也可以说同样是他的自我写照。 瞿秋白同志在这时曾以自我批判的心情,录赠鲁迅一首旧诗。诗云: 雪意凄其心惘然,江南旧梦已如烟。 天寒沽酒长安市,犹折梅花伴醉眠。 写在这诗之后的附记又云:“此种颓唐气息,今日思之恍如隔世。然作此诗时,正是青年时代,殆所谓‘忏悔的贵族心情也。’” 他也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并由此在斗争中发展而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 瞿秋白同志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和理论家,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建设和无产阶级的文化建设,都曾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因此,他在革命文艺战线上和鲁迅并肩作战时,对于亲密的战友鲁迅才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并作出如此高度的评价。同时,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的瞿秋白同志,比当时的“一些浪漫蒂克的革命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为着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和革命文学事业的利益,他又向革命文艺战线发出号召说:“我们应当向他学习,我们应当同着他前进。”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因此,他认为:“鲁迅从进化论到阶级论,从绅士阶级的逆子贰臣进到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真正友人,以至于战士,他是经历了辛亥革命以前直到现在的四分之一世纪的战斗,从痛苦的经验和深刻的观察之中,带着宝贵的革命传统到新的阵营里来的。”这一评价是客观的,科学的,因而也是实事求是的。正因为他在这篇《序言》中的评论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因此也得到了鲁迅本人的同意。“鲁迅看了很满意,从他沉默的眼光和轻松的微笑里,露出了他在检讨自己的思想发展的过程,诚意接受秋白对他的批评和鼓励,忘记了香烟头烧着了他的手指。”(杨之华:《忆秋白》)这一动人的情景是完全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