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鲁迅站在历史与文化的高度反思观照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与心理结构,他的乡土小说揭示了故乡人卑怯凌弱、节烈等第、中庸瞒骗等病态人生和心理,对以奴性文化为特征的中国传统文化作了深刻形象的批判。鲁迅立足于对人的启蒙,立足于改革,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与对自我的解剖反省结合在一起。鲁迅受到过严复、梁启超、章太炎等近代文化批判先驱者的影响,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与批判有着比前人更加执著的精神和更为深刻的内涵。 【关键词】 鲁迅 乡土小说 文化批判 中国的文化巨人鲁迅先生是站在历史与文化的高度反思观照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与心理结构的,是在对西方文化的参照中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作深入反省批判的。与其说鲁迅是站在政治革命的角度投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不如说他是立足于文化批判的视角从事思想启蒙事业的。早期的鲁迅曾一度十分关注世界科学成就的介绍传播,他认为“盖科学者,以其知识,历探自然现象之深微,久而得效,改革遂及于社会”(《科学史教篇》),鲁迅深切地渴望通过介绍发展科学来救祖国。自决意弃医从文,以文艺来改造国民精神后,鲁迅的注意力更多地从世界的科学物质文明的介绍,转入对人类精神文明的推崇,鲁迅发表了倡导“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的《文化偏至论》和推崇“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的摩罗诗人的《摩罗诗力说》,此时的鲁迅已努力在中西文化的比照中探索中国传统文化的弊端。在辛亥革命失败以后的苦痛沉寂中,鲁迅“深入于国民中”,“回到古代去”(《呐喊·自序》),这使经过了西方文化洗礼的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和把握,鲁迅将他的创作置于对中国传统文化批判的基点上,这就使鲁迅的小说创作具有其独特的视野,他不象郁达夫、郭沫若将弱国子民的留日学生孤寂郁闷的生活摄入自己的艺术世界中,也不似叶圣陶、冰心在苦闷与彷徨中着意憧憬美和爱的理想天国,鲁迅执著地以浙东故乡的乡镇生活为模本,努力从故乡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的描述和剖露中,对中国传统文化作深刻形象的批判。 一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没有哪一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有鲁迅这样深刻而又具体,没有哪一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有鲁迅这样执著而又犀利。鲁迅一针见血地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概括为奴性文化。他说:“中国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的人的痛苦换来的。无论中国人,外国人,凡是称赞中国文化的,都只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分。”(《老调子已经唱完》)鲁迅认为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中国历史上只有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鲁迅努力从整体上把握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在把握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特征的同时,鲁迅在许多文章中还十分具体深刻地剖析中国传统文化的种种弊病,鲁迅以偏至的发展观孜孜于对中国传统文化弊病的揭示和批判,“这是意在复兴,在改善”(《致尤炳圻》),因而鲁迅在他的乡土小说的创作中也努力剖露抨击中国传统文化在民族心理性格方面形成的种种病态。 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中,对国民性的卑怯是深恶痛绝的,他一再针砭在中国传统文化浸淫下国民性的卑怯,他说:“……意图生存,而太卑怯,结果就得死亡。以中国古训中教人苟活的格言如此之多,而中国人偏多死亡,外族偏多侵入,结果适得其反,可见我们蔑弃古训,是刻不容缓的了。”(《北京通信》)鲁迅的乡土小说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卑怯者的世界。李长之在《鲁迅作品之艺术的考察》中就指出:鲁迅的小说创作“在内容上,写的东西都是一致的,就是写农民的愚騃和奴性”。在鲁迅的乡土小说中,将儿子的命运寄寓在人血馒头上懦弱的华老栓(《药》),一心跻身长衫客行列的落魄的孔乙己(《孔乙己》),因丢了辫子被女人当众辱骂的忧愁的七斤(《风波》),在多子、饥荒、苛税等压榨下苦得象个木偶人的闰土(《故乡》),都是乡土社会中的卑怯者,他们对于身受的压迫忍辱受屈逆来顺受。《祝福》中到土地庙捐门槛赎罪的祥林嫂,《在酒楼上》中敷敷衍衍模模糊糊无聊地生活着的吕纬甫,《孤独者》中亲手选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的魏连殳,《离婚》中慑于七大人威光的爱姑,也都是社会生活中的卑怯者,虽然他们面对坎坷的命运和人生也有过不平和抗争,但最终都屈服于文化传统和社会环境。鲁迅将国民的卑怯视为国民性的主要病根之一,他以决绝的姿态予以抨击。鲁迅极力反对卑怯者半死半生的苟活,他深切地期望人们能挣脱文化传统的禁锢,有真正的人的生活,他说:“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忽然想到·五》) 鲁迅先生对于卑怯者的恃强凌弱更为痛恨,他曾愤愤地指出:“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杂感》)鲁迅在其乡土小说创作中一再针砭揭示卑怯者的凌弱。《孔乙己》中咸亨酒店里酒客们对孔乙己的奚落哄笑,《药》中老栓茶馆里茶客们对夏瑜的斥责讥嘲,《明天》中鲁镇上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对单四嫂子的欺凌,《阿Q正传》中遭假洋鬼子棒喝的阿Q对小尼姑的侮辱,《祝福》中鲁镇人对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学舌、对祥林嫂额头伤疤的嘲弄,《孤独者》中寒石山村人们对魏连殳关于其母丧葬仪式的胁迫,都可看出鲁迅对乡村社会中卑怯者的恃强凌弱的深恶痛绝。鲁迅曾愤然地指出:“要除去于人生可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我之节烈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