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的小说从内容到形式不断地有所创新。她不断地奉献出乡村的故事、城市的故事和历史的故事,并在象征的、写实的和幻想的叙述中展示出生活的丰富多变、人性的多姿多彩与历史永恒的魅力。让世界充满爱。她不以激烈的或疾恶如仇的情感叙述激烈冲突或壮怀激烈的故事,而是以从容温和的笔调,用超脱世俗的眼光看龙争虎斗,看烦恼人生,看情爱纠葛。她让温情、柔情盈溢在现实世界,造成一种温柔蕴藉的艺术境界。 池莉的小说创作已走过了三个阶段,奏出了三部曲。这就是选择的困惑、生存的烦恼和历史的思考,奏出的是诗的梦幻曲、达观质朴的流行曲、历史长河的永恒曲。 选择的困惑·诗的梦幻曲 这集中体现在她1987年以前发表的小说中。 这时的池莉,也许由于年纪尚轻,生活阅历尚浅的关系,仍然没有从童年生活的温馨中脱出,仍然没有从“生活毕竟是美好的”的纯真观念中脱出。虽然她已在学校在农村尝到了生活的严峻与苦涩,但她宁愿用美好的眼光瞄视周围的一切,满腔热情,用诗一般的心灵和语言歌唱在矛盾纠葛中的人们对于理想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唱出了一曲曲诗的梦幻曲。即使是这样,她仍然在她的小说中贯注进了选择的困惑与思考。这种思考又是沉甸甸的,并不是轻松的小夜曲,以致她唱出的一支支梦幻曲并不是浑融圆融、乐观廉价的圆圆曲或田园曲,而是对迂回曲折的人生道路的错位与离合的理解的变奏,是对“谁是勇者”的探询,是对生活艰难发出慨叹的永叹调。 她以知青生活的经历和体验写出的中篇小说《勇者如斯》(后改名为《有土地就会有足迹》),在对知青生活的眷恋的回忆中描写了知青生活、爱情、友谊、理想、前途的烦扰,流淌着温泉水般的柔情。这一群虽然生活在艰苦环境中,仍然稚气未脱,但生活教育了她们,使她们一个个成熟起来,懂得了友谊和爱情,懂得了生活道路的艰辛。涉世不深的秋伟宜靠坚定的信仰、执着的追求,以朴素为美,以高尚纯粹为美,终于成为生活的勇者;纯情而又带有浪漫气质的赵罗娜,爱得深刻,虽遭受的是心灵痛苦的折磨,收获的是酸涩的苦果,也最后成为脚踏实地的强者。小说中的其他几个人物如忠厚的吕炜、朴实的欧光星、失足的容小多也都写得各具个性。这篇小说是池莉咀嚼亲身体验的作品,写得平实,显示出她善于编织平凡人的平凡故事的艺术才能。 如果说,这篇小说诗意还不够浓郁的话,那么,《青奴》是具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青奴形象是作品意象的一个载体。通过这一纯洁美丽的女性形象,池莉把诗意的梦幻曲弹奏得如梦如幻,如痴如迷。小说叙述青奴跟随丈夫泽浩回到阔别三十年的故乡沔水镇的故事。泽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商行,企图激发家乡父老的想象力,煽起男子汉的勃勃野心。他做到了,财源滚滚而来,不少人也富裕了。但他也被虚假的荣誉和别人的尊敬淹没了,沉醉在美酒中,成了贿徒,成为手刃青奴夺取赌资的逃犯。他把罪恶留在家乡,受到家乡人最仇视最恶毒的唾骂。青奴呢,改变了沔水镇的卫生条件,治好了小孩的流行病,赢得了女人们的尊敬。青奴死了,女人们手掌拍地,“嚎丧嚎出了青奴千般的美丽和万般的好处。”可是,人情薄如纸,传统道德的偏见很快把青奴抛在一个长满荆棘的荒野之地。小说采用魔幻笔法,让青奴如一个谜,不说她的身世和来历又让青奴生前清白如水,死后藏有大量金珠财宝,又让同样来历不明的德先生为她殉情而死,使青奴成为纯洁、正义、善良的象征,批判了人性的丑恶,贬斥了物欲罪恶和世态炎凉。 这篇小说鲜明地体现了池莉对诗意的人性美的歌颂的审美理想,也同样表达了她对生存选择的艰难的困惑,对美好毁灭的婉惜和对世俗的鞭笞。 这在其他小说中同样得到了集中的表现。《少妇的沙滩》中的那江边“沙滩”突然出现以至沉没,象征少妇立雪感情的危机,贴切自然。那突然出现的沙滩如立雪走到这一片险地一样,突兀、短暂而又飘摇不定。立雪从走上这一片沙滩起,就开始了心灵的险。她从日常生活的枯燥、烦闷、乏味中走出来,被异性的诱惑所吸引,又被丈夫的阴险防范所伤害,感受到了被两个男人的愚弄和侮辱。“沙滩”沉入江底,立雪的心灵冒险亦告结束,依旧是她和丈夫在人生的长河中随波飘流。她的女友钟瑾如建立在沙滩上的感情却崩溃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婚外恋的故事。池莉并不着眼于道德判断,而是提出了一个精神生活和感情生活的补充的问题,即使美满的家庭也不例外。 《雨中的太阳》则将三个互不相干的人物的生活轨迹组接在一起,造成了一种充满希望与感情丰富的“朦胧诗意”的人生景观。小乔那喷水壶洒向人行道的细雨网中竟出现了个“朦胧的太阳”。这“朦胧的太阳”正是人生的欢乐与死亡的平静象征。池莉在平静的生活中挖掘不平静,表现对诗意的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待。这便是小乔纯情的失落、歌手理想的追求、老妇人沉重的精神负担所组成的人生图画。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人们就在这种“朦胧”中怀着希望各自奔忙,各自满足着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愿望。 《月儿好》、《恰恰》、《长夜》等小说写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的差异,写生存奋斗的艰难,写婚姻不幸的痛苦,均怀着柔情,从容不迫,蕴含着对善良的人们追求奋斗的同情和对他们优秀品格的礼赞与祝福。其中不乏抗议之声,但仍然是温和的,仍然是一曲曲梦幻的浪漫曲。 总之,池莉1987年以前的小说创作虽然给人一种诗意盎然的印象,但已蕴含着选择的艰难,人生的烦恼的基因。当她打破了诗意的幻想,打破了人生完善的视角以后,她的作品便变得凝重起来,把一个个沉重的烦恼的人生捧到了读者面前。 生存的烦恼·达观质朴的流行曲 用池莉的话来说,“烦恼”——“是一种达观而质朴的生活观,正是当今之世我们在贫穷落后之中要改善自己生活的一种民族性格。”①这是一种独到的理解,可能更切合对“烦恼”这一具有哲学意味的词汇所包含的意义的理解。烦恼,是不可能脱离生活实际的烦恼,是在生活实际中寻求创造、寻求解脱的烦恼,是在摆脱烦恼中才能有生存意义上的升华的一种心理现象和精神现象。现实的、活生生的人正是在不断地遭遇到烦恼与摆脱、超越烦恼的过程中才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实现了自己的创造。因此,可以说,烦恼,是人生的学校,与人的生存价值与创造形影不离,相反相成。池莉抓住这一日常生活的普遍现象,深掘突进,奏出了一曲曲达观质朴的流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