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文学是近年来出版界日益看好的热点之一。女人进入出版商的视界，合理的解释是这个特殊性别有可能给人们带来极高的商业利润。事实上，“女人好卖”这个商业秘诀，并非只是表现为用各种女性形象和姿态作为书刊封面和广告画面以招徕读者，而且，更多地表现为文学创作和出版物本身对女性的特殊兴趣。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女人写和写女人，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点缀出版繁荣的一种时尚。 女人写，泛指女性作家的创作。在当今中国，女性写作阵容的庞大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任何一个书店里或书摊上发现女人的专集、选集与合集；我们还可以如数家珍地举出熟悉的女小说家、女诗人、女散文作家。不过，几十年来所沿袭的这种以性别为标准的区分方法，现在看来是过于笼统了。我们注意到，有一些出版物，尽管出自女性之手，然而，从形式到内容，都不是女性所特有的，甚至与女性毫不相干。在这里，她们的写作不仅熟练地使用着我们早已熟悉的男性格式和男性语言；而且，她们所关注的也仅仅是父权制度所设置的主题、视角和风格。很显然，这样一些女性作家在实际上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性别角色，她们所扮演的不过是一种类似于父权制喉舌的角色，她们的作品也常常被诠释为男性话语。既然如此，再把此类作品归于“女性文学”的麾下就显得太不明智了。 当然，我们从更多的女性出版物中所看到的还是这样一种女性文学或女性写作：她们非常强调自己的性别特点，她们用自己的笔描述自己的生活和感受，笔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女性的情感和向往。问题在于，这类出版物在题材和主题方面有个比较一致的倾向，就是拘泥于女性自身的经验和遭遇，过多地将笔墨局限在个人情感和家庭伦理方面。所以，坚持女权主义立场的人往往对这种“女性写作”表示强烈不满。她们认为，这种写作并没有摆脱父权话语命名的女性视角，反而掩盖了实际上的性别压迫。在她们看来，女性写作和女性从政一样，都不能作为标志女性解放的实际尺度。而一再被批评家所肯定的独特的女性风格，则始终与男性风格相对而处于从属地位，是一种建立在性别意义上的批评视野，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掉在父权秩序所设置的逻辑圈套里。 也许，女权主义者保持一种对父权秩序的高度警惕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她们对于“女性写作”的批评却忽略了中国女性所在的特殊语境。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女性写作由于意识形态的要求而一直不能讲述女性自己的故事。女性作家被置于和男性作家“平等”的地位，这或许能使女性写作特别具有力度和深度，但其代价却是女性被迫放弃自己的性别话语，有意无意地远离或回避自身的经验和遭遇。因此，八十年代中晚期以降，女性写作往往专注于对自我遭遇和感受的叙述。这很有可能是女性作家针对长期以来男权文化无视女性的存在，并迫使女性作家以“中性的”或“男性的”观点观察和描述世界所作的一种抵制和纠正，是女性重新发现自己、拥有自己、肯定自己的有效方式之一。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当承认，“女性文学”和女性出版物的繁荣，正是女性觉悟到自身价值和意义的一种标志。 而1949年以前的女性写作被重新发现，她们的作品一再以专集和选集的方式被翻印出版，则不仅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了女性意识的觉醒，而且，进一步显示了读者消费中对女性写作的需求。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被出版商和读者看好的，恰恰是那些在近几十年中被遗忘或者被改写的作家。先是张爱玲，然后是苏青、庐隐、石评梅、冯沅君、凌叔华以及萧红等等，这些作家构成了九十年代出版繁荣中的一大景观。她们之所以受到当今读者的青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作家笔下描述了纯属个人的内心生活，她们的叙事总是带有“个人记忆”的显著特征。在阅读中，她们曾经被父权文化所否定和埋没了的“女性传统”和“女性风格”重新得到了肯定。 值得注意的是，在女性写作中还有更加个性化和更具有挑战意义的作家和作品。这种女性文本和那些软弱的、破碎的以及梦幻式的“女性内心独白”不同，她们在事实上提供了一种新的“个人与历史对话的姿态”。与历史对话，特别是与变动的现实对话，很有可能会给女性提示一条绝无仅有的边缘之路，从而摧毁父权制无所不在的文化强权。我们刚刚到看到华艺出版社“风头正健才女书”首批推出的几位女性作家的作品，就非常集中地反映了当代女性写作的一个令人惊异的侧面，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据说河北教育出版社还有更大的动作，他们即将推出的“红罂粟”丛书，集中了22位女性作家的新作。这些作品将给读者打开一个神奇而动人的女性世界。 由于女性文学在实际上是一个边界很不容易确定的概念，所以，她们的写作实践往往呈现出非常复杂的层次结构。这还没有将所谓“写女人”的那一部分包括在内。事实上，无论女性作家还是男性作家，都对写女人表现出极不一般的兴趣。这种繁荣景象或者是许多原因造成的，但其中一个无法回避的原因，就是读者的阅读欲望。因此我们有理由担心，尽管女性曾经为了摆脱父权秩序的控制和影响做了长期不懈的努力，但以往那种被支配、被阅读、被消费的命运依然没有得到改善。这一点，是应该被指出来引起注意和警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