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终于看到了散文“热”背后的冷、软、俗、脏,诸如“扯淡”、“打嚏”、“白开水”、“娘娘腔”一类批评也已见诸报端,有的甚至喊出“不要‘糖醋散文’”、“清除名人垃圾”的激烈口号。散文究竟怎么啦?窃以为两个字可以概括:缺钙! 人缺钙会成侏儒,散文缺“钙”更易遭灭顶之灾!人们之所以需要文学,无非是想从中吸取精神力量,得到从其它商品(文学也是商品,一种特殊商品吧?)不能得到的东西。而近来兴起的“散文热”,则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人们在“现实”的特殊需要,即如蒋子龙在分析“随笔”为何大受欢迎的原因时所说:“人们在随笔中得到了在其它文学形式中所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厌烦了现代生活中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虚假和仿造,甚至包括对文学中各种低劣的大同小异的虚构。随笔恰恰是真的,情是真的,感是实的,思是新的……有那么一点现实性,给生活提一点建议。”可以说,读者对“散文”的选择是时代的惠赐,是他们在这特殊的“社会转型期”对散文文体特性充分认识的结果。那末,我们的散文创作者就不能不严肃地思考一下:应该为读者提供什么样的精神食粮?从整体性看,作家的创作没有读者“参与”(阅读欣赏),是不能算作“完成”的,而读者需要的并不只是你“叙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看你“揭示”了什么;只有你表达的内容(思想、感情)超过或校正读者的“期待视野”时,作品才会被“接受”,你的创作才有意义:“一部文学作品在它发表的历史时刻以何种方式适应、超越、辜负或校正读者的期待,显然为确定它的美学价值提供了一种标准”([德]尧斯:《试论接受美学》)。如此看来,散文作家要像巴金老人那样把心交给读者,就不仅要想读者之所想、思读者之所需,还要超越或校正读者的阅读期待,帮助他们提高审美能力、提高生活质量:“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好作品能够帮助人,鼓舞人前进,激发人们身上美好的东西,作家写出美好的感情,美好的形象,更是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代青年的心灵。所以,好作品就是榜样,就是力量。(巴金:《祝贺与希望》)这就是说,文学作品必须具有振奋人心、激人向上的“力之美”(鲁迅语);散文,决不能视作“软性”文体,决不能单是片面强调所谓“真情实感”,至关重要的是作品在“真”的基础上是否有“善”和“美”。只有同时具备真和善,散文才美。如果不顾读者的需要,一心只是为了自我表现,自我宣泄,像蜗牛一样仅仅打旋于墙角,看不见时代大潮,生活激流,不关心人民群众的呼声,不思考读者普遍关心的问题,这样的作品势必陷入“窃窃私语”、怩作态的泥潭,即如有的论者所指出的:“于身边小小的悲欢中做出些‘摆阔状’、‘撒娇状’、‘潇洒状’、‘深沉状’来,我爹、我奶、我妻、我嫂子、我儿子地聒噪不已,真高兴、真没劲、真玄、真累、真逗、真他妈地没完”(黄毓璜:《文学中不能承受之热》)如此无所事事却煞有介事,百无聊赖而又百无禁忌的“散文”(随笔),怎么不令读者大倒胃口呢! 再从文学创作的自身规律说,任何作品只有包涵了深刻、丰富的思想,才会获得长久的生命力,或者说,真正的“力之美”就是作品的思想冲力之美。第一个提出散文要有“思想冲力”的是当代散文理论家林非教授。他曾多次指出:“为了要获得与时代和读者强烈的共振,比起侧重于追求艺术上的完美来,追求融合于艺术中的思想冲力无疑是更为重要的”;“散文这种记载着整个人类心灵活动的文体,确实应该充分发挥审美的潜力、智慧的引力和思想的冲力,使得广大读者能够津津有味……从而推动他们向着精神生活的顶巅升华”(《散文新论》)。林非先生还进一步指出:“为了迸发出强劲的思想冲力,就得饱蘸着现代观念去表现和抒写宇宙社会或内心世界”,而“现代观念的核心是马克思主义的平等观,主张所有公民都在社会主义民主原则上产生的法制程序的保障底下,具有充分表现自己智慧与才能以及担任各种社会公职的同样机会”,“只有用这种健全和合理的现代观念去审视整个世界,升华全体公民的情操与意志,我们的散文创作才有可能为建设民族精神的大厦作出有益的贡献”(《开拓散文创作的新天地》。林非先生这些论述虽然是八十年代中期讲的,现在读来尤为深刻:第一,它正确阐明了散文创作的“必由之路”。散文尽管侧重于抒写作家的内心世界,尽管可以自由抒写“心灵自由”,但依然必须着重于理性思考,不能片面强调情感宣泄,因为“思考和抒发情感,思考和表现内心世界,本来就存在着无法分割的内在联系。多少具有文化素质的人们,在其内心世界和真情实感中,肯定都会渗透着或升华出不同程度的思考的因素。而愈是趋于成熟的激情,就愈会潜藏着理性的光芒,它必然会通向深沉的思索。反过来说,也只有通过深沉的思索,才有可能深入和完整地采撷到激情的果实”(林非:《东方散文家的使命》)。第二,指出了正确思考的原则和方法平心而论,那些受到读者批评的散文随笔,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思考,但由于仅仅沉溺在个人的小天地、小趣味、小热闹中,因而思路狭窄,感情卑微,让人领略的全是小家子的意态、情趣——好散文必须用现代观念思考,必须思考举凡宇宙与人生,时代与个人,祖国与自我等重大问题。所以,“散文家必须是思想家”(徐迟:《论散文》),必须“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跳出单独写自我的小圈子,俯仰古今,“设计”未来,才能写出开启一代代读者心灵门窗的优秀作品来。第三,更重要地是指明了散文发展的方向及其创作目标:“为建设民族的精神大厦作出有益的贡献”。广泛地说,一部中国散文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自《尚书》以来,举凡中国哲学,中国史学,中国美学,中国伦理学等都主要有赖于古代“散体”文字(散文)的记载,中华民族的种种文化精神也都在古代散文中得到了充分展现,特别是进入现代历史后,散文更为新的革命运动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鲁迅散文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目下的散文,“热”的并不是鲁迅等革命作家,而与鲁迅大异其趣的梁实秋、林语堂、周作人则热得出奇(有人精略统计,全国近年出版梁、林、周的散文约80余种),有人甚至公开宣称周作人附敌以后的散文“依然沉郁老辣,甚至超过以往”,连他的专掉书袋的抄书之作也成了“独创”,还说什么刘白羽、杨朔、秦牧这当代三大散文家都缺乏周作人那样的独特体验,“散文热”背后的冷于此可见一斑。这种冷是对改革大潮,时代前进,民族振兴的冷,也是对五四以来以鲁迅为旗帜的优秀散文传统的冷,这种鼓吹实质上将导致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的现代散文的枯干、死亡。这些论调,也同时从另一方面告诉我们,散文要进一步繁荣,必须重视思想,具有思想冲力,像八十年代巴金的《随想录》和近几年的余秋雨、张承志等人的作品那样,站在时代前列,超越自我,也超越读者的期待视野,为弘扬民族文化,建设民族的精神大厦尽心尽力——他们的散文,的确令人振奋,促人思考,催人向上,堪称新时期散文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