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作家以自己的才情、敏锐和全新的意识,使我们洞见了一种独特的话语世界和叙述方式。但是,当我们在喧嚣中陷入孤独的沉思的时候,又同时感到长长的迷惘。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就是:无论文学如何发展,终归还是不能脱离一定的价值观念,不能停止极终意义的探索。即使经济与社会全面繁荣,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深化文学的同时重建人文精神。 新时期文学首先成功地摧毁了僵死生硬的概念化堡垒,在思想内涵不断丰富、表现手法日益多元的过程中,逐渐突破了传统的典型化原则,引导我们看到了更加真实微妙的人生。文学摆脱了伪造的理想主义,而变得更加客观、冷静、深邃。这对于文学的深化以及找到自己的本体当然是必需的。但这并不等于与思想观念的决裂,更不等于不要对人的热情和关怀。在失落和浮躁的情绪之中,对理想精神的寻找恐怕仍然不能丢弃。 文学在现代意识的观照之下,冷峻地将现实一一撕破,将各种传统的观念慢慢消解,同时也将人的感情一再淡化。接下去我们所看到的情形,却是由客观真实走向纯粹的理智,由感情冷静走向思想冷漠。作家手持寒光闪闪的解剖刀,无声地消解着过去与现实、传统和现代,而不愿意寻找和重建,不愿意描绘和解释未来。在许多现代观念的作品面前,在作家精心设置的迷宫里,人的感情似乎可笑无比。精神的桥梁已经断裂,无尽的虚无将我们淹没。我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似乎只是仰望作家的才华。 冷漠的情绪在文学中比比皆是,远远地告别了理想主义的热情,告别了对美好生存和自我实现的向往,人们的行为、努力、斗争、进取等等都已经失去意义。如果一定要执着地建立美好精神,如果再提什么人生的终极意义,那就不是像堂·吉诃德一样不合时宜便是玩弄阴谋。 就连爱情也已经黯淡无光,所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欲望或者性的变态,似乎这才是人与情的本质。 还有一种聪明而轻松的调侃与游戏。无论是多么纯洁的精神、神圣的行为、真挚的渴求,在调侃文学面前,都可以被消解溶化。对待僵死的教条和无用的说教,调侃当然是有效的反抗方式。问题在于,文学潇洒和叛逆了一回之后怎么办?如果真的“过把瘾就死”,或者“千万别把我当人看”,最终似乎只能走向颓废、享乐和媚俗。媚俗与享受,尽管可以看作对伪理想的反叛,却与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若若求索的人文精神毫无关系。 也许是由于现实迷惘和艺术表现的双重困惑,“第三代作家”们纷纷将自己的笔触投向历史的旧事。他们在玩味历史中满足了文学读者的审美需求。苏童以他圆通精到、充满智慧而又不动声色的叙述,完成了对旧时代隐秘和古人心态的想象。叶兆言的秦淮风情,在人性的观照上也比前辈作家的描述更加深入细致。他们的这些表现,虽然在艺术上更加精致脱俗,但我们从中所看到的,也仅是一次对旧时代人性的冷漠透视,与当今的关怀需求相去甚远。当《妻妾成群》这样的作品获得成功并且引起一片喝彩的时候,我们就更不能忘记关注现代人的心灵痛苦。 人文精神的重建需要全社会各个阶层共同参与,近两年也已经引起知识界学人的焦灼关注。我们当然不能只让文学来担当这样的任务,但如果离开对人的终极关怀,不知道文学在根本上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从那些理智、冷漠和调侃的叙述当中,从那些被撕碎的生活里,从先锋派的文本游戏里,读者最终能够得到什么呢?我们承认其艺术探索的意义,但如果作为目的与结果,却不知道“后现代”的微光能否照耀漫漫的人生之路? 文学既然被我们热爱,就应该成为我们真诚的朋友和灵魂的寄托。也许有人会说只有冷静的表现才是真实,才能谈得上深刻,不过我们还要看到,人们的现世的感情需要和对未来的精神向往,还有什么比终极关怀的思考更深刻呢? 历史不会否认新时期文学的巨大进步,这其中也包括“第三代作家”的精心探索。我们所思考的是,经过许多探索之后,文学更应该关注些什么。对“后现代”作品提出某些质疑,重新提出真诚的寻求意识、关怀意识,也绝不意味着要回到矫饰、概念化和伪造的理想主义。 文学并非无路可走,因为有大多数善良人的精神存在,它使文学的求索有了赖以存在的理由和基础。我们不能丢弃真诚,不能没有理想,不能没有一种近乎宗教的精神。思想的探索当然会面临种种困惑,也会有很难逾越的障碍。但文学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它是为了人生而不是为了纯粹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