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是我国新时期的一位重要作家。本文对张弦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她们的精神风貌、时代特征,遭际命运、希冀追求以及作品蕴含意义的历史丰富性和文化复杂性,从真、善、美的不同角度,进行了开掘和评论。 张积礼:男,兰州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秦泗杰:男,甘肃省水利厅干部。 张弦的小说虽然数量不算太多,可细细读来,颇给人一种震撼的内在力量。 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感染力的大小,取决于艺术形象塑造的成功与否。在张弦的小说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善良的、美丽的女性形象,她们扎根并生活在中国这块带有浓厚的传统色彩的土地上,她们身上烙满了时代的印记。她们大都有着朴素的执着的人生追求,希望在工作上、事业上有所造就,无愧于那个时代和这个世界;渴望爱情、婚姻和家庭的幸福美满。然而,她们大多是不幸的,她们经历了坎坷不平、荆棘丛生的生活道路。她们饱尝了人生的酸辣苦味,即使尝到一点甜头也是短暂的,瞬间即逝。她们的结局有悲有喜,即便是带有喜剧的尾声,也潜伏着悲剧意蕴。她们不乏自尊、自信、自重、自爱、自强的个性特征,但在强大的俗恶势力面前,她们又显得那么缺乏准备、经验和勇气。或许可以这样说,她们是一只只娇嫩得令人可爱的羔羊,是一个个善良得令人可怜的弱者。 作者在塑造这群朴实无华、美丽善良的女性形象时,同样显示了他那质朴写实的创作风格。读罢张弦的作品,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贴近生活的“真实”,是每个过来人都能亲身感触到的曾发生在身边的人和事。无论叙事、写人、绘景,都是那么真实,毫无雕饰之感。尽管似乎有点平淡,有所拘谨,也正如作者所自述的那样:“不敢奢望能有力量干预什么,或者教育什么人”(《张弦短篇小说集》后记),但他的小说,他所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无疑是成功的,总有一股内在的力量,警醒着那些善良正直的人们:当无形的俗恶的东西向你袭来时,你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只有这样,真的、善的、美的东西才能生存和发展。 (一)烙满时代印记的真实女性 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是客观现实在作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特别是现实主义的写实文学,都必须尊重并忠实于一定的社会生活。张弦正是遵循这一创作规律,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生动、具有强烈时代感的真实女性。他的作品除了个别地方插叙其他历史情节外,主要反映了建国后的三段历史时期: 一是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时期。这时,社会主义改造已基本完成,社会的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不断增长的先进的物质文化要求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党的工作重心也随之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作者起初面对热火朝天的建设高潮,他那年轻热烈的心也随着时代的脉搏跳动,情不自禁地唱起自豪的赞歌来。然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是在探索中曲折发展的,复杂的社会生活使作者不得不去冷静地思考和探求。他的早期作品《上海姑娘》中的白玫、《最后的杂志》中的红芬、《羞怯的徒弟》中的温玉宽、《苦恼的青春》中的李兰等,无一不是那个时代塑造出来的女性形象。他们生活信念单纯,对工作一丝不苟,责任心和事业心强,对爱情的选择也只有符合那个时期特征的男性青年才能配得上他们。 在这些作品中,更有份量、更有代表性、更有时代感的要算《苦恼的青春》中的李兰(可惜这朵花开迟了,作者写于1957年,直到1980年才发表)。她生于苦难的战争年代,从小受尽了生活折磨,幻想着有一天象“灰姑娘”那样被仙女救出火坑。然而,“仙女没有来,解放军来了,她得到了一个比灰姑娘的天宫更美丽、更广阔的世界”。她非常热爱新社会,珍惜今天的新生活。她认为明天的一切一定会比昨天和今天更有趣、更有意义。她相信党、相信组织领导,相信所有的同志。她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对别人要求也是那么严格。她认为爱情是非常严肃的,要具有社会主义的爱情特点——那就是家庭出身、政治面貌、工作表现都要好;生活中互相尊敬,工作上互相帮助。应该说,她确实是那个时代的好青年。然而,生活并不象她所想象得那么简单,是十分复杂的。她那年轻美丽的青春“被一层暗淡的阴影笼罩了,失去了应有的光辉,正如闪闪发亮的金属,蒙上了一层锈。”她的正面理想和现实生活发生了不大不小的矛盾。最终她的团支部书记被改造掉了,她的男朋友郭进春也跑到那个她自以为比较轻浮的姑娘燕婷的怀里去了。于是她开始冷静地反思。 李兰、白玫、红芬、温玉宽,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当时我国经济建设的侧重点开始准备将贫穷落后的农业国逐步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国(张弦早期四个作品有三个是直接以工业建设为题材的,另外一部也是间接地写出了科学技术的重要性)。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那种在人与人的关系和工作关系上的正常的、令人留恋的、一去难返的社会风尚。同时,我们也嗅到了在我们党的历史上几起几落的“左”的火药味。 二是文化大革命时期。这是我们党历史上不堪回首的时期,也是作者心目中塑造女性形象最富有代氛围的标志。《记忆》中的方丽茹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阿,她对放映工作一向是认真仔细的。可有一天在放映前,她收到她师傅李克安的一封充满感叹号的情书,她刚读了开头就慌了神,竟然把师傅已经倒过的影片又倒了一遍,结果银幕上出现了被颠倒了的领袖形象。就这样,她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她只不过把电影胶片颠倒了几秒钟,而她本人却被颠倒了十几年,她的青春也在这一刹那间被毁灭了。《舞台》中的薛兰菲被养不活她的父亲送进旧戏班子,跑遍了大江南北,闯过了艰难学艺的大小关口,练就了一身功夫,可正当她艺术上臻于成熟,并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的时候,舞台的灯光熄灭了,她被关进了牛棚。她的青春连同她的艺术才华消失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可以说是时代印记更为深刻的一部小说,就连沈山旺的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有一定的时代背景。存妮生于1955年,家乡丰收了,沈山旺第一次存钱,于是就叫存妮。荒妹生于1960年,母亲菱花从外地讨饭回来生下了她,当沈山旺望着这个呱呱坠地的孱弱的女儿时,他那浮肿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唉,谁叫她赶上这荒年呢?真是个荒妹子呀……”!《角落》虽然表现了一家两代三个女性在“土改”、“初级社”、“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等几个不同历史时期的遭遇和命运,但作品的着力点还是围绕她们家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发生的不幸遭遇揭示主题的。存妮和小豹子之间“原始的、本能的、贫困的爱情”悲剧究其根源,固然是物质贫困和精神文化匮乏造成的,可那特殊的历史时代是不能推御责任的。他们因一时的盲目冲动发生越轨行为,从而付出高昂的代价。野蛮的殴打,无所顾忌的羞辱,结果,不但逼死了存妮,还给小豹子定为“强奸致死人命犯”。给涉世未深的荒妹也带来严重的心理障碍,被那巨大的阴影压抑得一直不敢正视生活。试想,在那个时代,“要读书,老三篇;看电影,老三战;唱歌跳舞老三段”,何况一个偏僻山村角落,还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张弦的另外两部小说,《未亡人》中的周良蕙和《挣不断的红丝线》中的傅玉洁,她们的丈夫也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分别被致死和批斗,否则,她们的婚姻家庭也不致于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