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中国文学演进的历史长河中考察,也许人们会一致承认这样的事实: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阶段中,俗文学没能像今天90年代的态势这样,如此兴旺发达,如此风靡华夏。即使以“崛起”、“奇观”这样的称谓概括之,也并非言过其实。俗文学一度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轰动效应占领广大图书市场,以新颖奇崛赢得众多读者的青睐。尽管一些鱼目混珠之作曾损害了它的声誉,尽管其自身也出现过泥沙俱下的弊端,然而,俗文学在短暂的时间内取得今天这样重要的地位,无疑是我们面临的无法回避的探讨课题和研究对象。一般性的讨论早已经历过了。而90年代以来,雅文学与俗文学呈现出的流变的新格局,不能不令我们格外地关注。 这是一个商品与消费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曾经披着形而上学的圣衣高高在上的思想启蒙者头上的光环逐步黯然失色。而那些曾需要启蒙和引导的人们,却在取得经济实力的同时,也掌握了一套商业主义的话语。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他们作为重要的文化消费者,开始影响文化生产者的思维和趣味,从而培育和积淀出他们崇仰的素质。 在这种看似本末倒置的文化态势中,文学创作也出现了同样的发展趋势:雅文学,或称精英文学受到空前的严重的挑战。衰落与萎顿的阴影始终摆脱不去。严肃文学难以调动广大读者的阅读情绪,只有在“圈内”左冲右突,自我鉴赏。而俗文学,即大众文学却出现了空前的扩张和兴盛。一个又一个的热潮几乎令人眩目:武侠小说热、港台言情小说热、侦破法制小说热、纪实文学热、雪米莉热、汪国真热、王朔热、梁凤仪热、域外文学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轰动效应和“票房价值”。可以看出,雅文学与俗文学,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空前的大较量。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随着新的出版图书的格局,随着影视文艺、流行音乐、卡通画、MTV等亚艺术形式的冲击,无论是雅文学还是俗文学,其自身也在进行着一场空前的大调整。彼此都从对方的存在和流行中,看到一些值得吸取的“营养素”。这样,雅文学和俗文学,出于生存竞争和发展自我的需要,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从过去的疏离走向今日的互补,从今日的互补中,又显示出趋向合流的萌芽性特征。在雅文学与俗文学的这场大较量、大调整、大演变中,我们可以窥视到中国文学发展新格局的走势。 2 在我国传统的文化观念中,向来有“雅”与“俗”的分野。重雅轻俗、尊雅贱俗,似乎也成为历代文坛的审美定势。 那么,究竟什么是雅文学?什么是俗文学?二者之间的实质性区别究竟在何处呢? 我国已故著名学者郑振铎在《中国通俗文学史》一书中说:“‘俗文学’就是通俗的文学,民间的文学,也是大众的文学”,“凡不登大雅之堂,凡为学士大夫所鄙夷、所不屑注意的文体,都是‘俗文学’”,“除此以外的,便是雅文学”。郑振铎在这里并未给俗文学下一个严格的定义。他仅是从通俗性、民间性、大众性的角度来阐明雅文学与俗文学的区别。一些人一提及俗文学有意无意地总是将之与“低俗”、“庸俗”、“媚俗”等概念和印象联系起来,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雅文学与俗文学的最本质的区别,说到底是它们在美学形态上的区别——美学规范与审美趣味的区别。二者在这方面的殊异,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从小说的功能和作用上看,雅文学是思考的文学。它思考时代变迁、社会演进、人生哲理、情感内蕴。作家因思考而显示出创作的严肃、深沉和探索的特点。雅文学注重性格刻画、心理开掘,注重作家个性的张扬与思想蕴含的超脱。而俗文学是消遣的文学。它提供给人们阅读上的直接的愉悦性。俗文学重视深入浅出,明朗通畅,重视故事完整、情节跌宕、人物传奇、情趣盎然。近百年来,雅文学的发展几乎取得了世界性的共识,更多地着眼于人类历史的探源、世界未来的探索、生命存在的意义等深刻的哲学与人类学的课题。如卡夫卡的《城堡》、普鲁斯特的《追忆流水年华》、乔伊斯的《喧哗与骚动》及我国当代的余华、格飞、马原的一些先锋派作品,无疑是要调动高密度的智性审美思维才能解读的。 (二)从接受美学的角度上看,雅文学是作家的文学,俗文学是读者的文学。作家文学意味着以作家为本位,读者文学则是以读者为本位。从某位意义上说,雅文学需要读者适应作家,即所谓“要欣赏但丁,就要提高到但丁水平”。俗文学则需要作家去适应读者。总体来说,俗文学作品往往具有较强的可读性。俗文学作家善于抓住当时人们的社会心理和审美特征,以此构筑引人入胜的情节框架和扑朔迷离的人物关系模式,读者由此而获得情感的满足与心理的快意。 (三)雅文学在继承传统美的同时,注重发现和开掘超前美。在艺术哲学或小说及其它文学体裁的发展上,雅文学往往担任探索者和开拓者的职责。而俗文学则崇尚时尚美,以当时社会绝大多数读者的喜好为选择标准。 我以为,雅文学与俗文学,是担负不同分工,完成不同宗旨的、由社会演变和文学发展自身规律而形成的、具有不同美学形态的文学类别。就其具体创作而言,二者无疑会有优劣成败之分。但从整体来说,它们之间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别。在不同的社会演进阶段,雅文学与俗文学可以有轻重缓急的发展速率。就我国文学的发展来看,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阶段,雅文学与俗文学一直处于疏离的状态。这并非是一个正常的、合理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