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华妙,世象纷披。缪斯女神用诗展示锦心绣口,咏叹讽颂;用小说铺叙悲欢离合,灵肉升沉;用戏剧传奇,衣冠优孟,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诸种身眼手法,别具风韵,各有千秋。而包孕天地万汇,人海波澜,闳远精微,无所不窥,无所不亲的,却是散文这一族。 ——柯灵:《善哉人生,美哉散文》 (一) 中国古老的与现代相融合的散文长河,奔流向前。近40年来,二水分流,一水回环在大陆,一水蜿蜒在台湾。作家赵淑侠女士少年时由大陆到台湾,60年代末出走,长期蛰居瑞士,是一位海外著名华人作家。她的小说,早已蜚声四海,但是最先写的还是散文。自1949年始,就在《台中日报》等刊发表散文作品,那篇辑在《异乡情怀》集中的《马车》,1961年选入台湾《妇女创作选》,之后赵女士似乎一发不可收,自1978年第一本散文集《紫枫园随笔》印行,先后又有《异乡情怀》、《故土与家园》、《翡翠色的梦》、《童年·生活·乡愁》、《海内存知己》、《文学女人的情怀》等集,分别在台湾和大陆面世。在她300万字创作总量中,散文约占三分之一以上,很是可观,成绩斐然,不亚于她的小说创作。 作者的散文作品,形式多样,诸如:随笔、游记、札记、书简、评说。文体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其内涵又相当广泛:漫漫人生、现代社会、生命奥秘、艺术探究、创作观念、文学女人、游踪絮语、故园寻根等。其中,她较多地向女性文学一向擅长开掘的人的内心世界拓展,但注意的内心世界更多地带有女性整体性、民族整体性。不过,作者是一位长期羁旅海外的独行者,“事实上我远在天边,默默独‘爬’,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侠’字,最能形容我在文坛的处境,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又好打不平,如果自我陶醉一点,不就可以自称独行侠了!”这是作者自我处境和性格的白描,也是散文作品一个独特的视角,以此来评识她的散文创作,大约方位比较接近。 (二) 对赵淑侠的散文作品,先应从女性文学视角上去品评。女性文学研究者一般都认为:“婉约温柔的文学,最适于妇女的着墨。”①台湾文学,前些年正从颓迷与真朴向纤秀和绮熙,越来越使文学充满情爱、和美、平静、甜蜜的精神企恋,越来越使文学绕开重大社会矛盾、思想焦点和精神积垢,而接近为一种闺阁的愁绪,以至“闺秀文学”曾一度呈现崛起的现象。作者曾在台湾生活与写作,笔端不乏女性的温柔,如《海内存知己》集中的《旧梦难寻》、《倦游归来》等篇,写得相当婉约、缠绵、悱恻,但却与“闺秀文学”相异。至于后来那篇《只因一刹那的回眸》,回忆少年时像一条多彩的丝带的初恋,那坦诚的心灵表露,更富有缱绻的情调,显示着女性散文的率真和清丽。这些可称为是她的“淑女”之风的散文创作。 作者并不是追求“纯美”的,也不能称之为婉约派作家。与此相反,许多散文表现了对婉约之风的疏离。在保持着女性文学魅力的柔丽秀逸特色之际,有时又出现一股男儿般的血性、刚健的格调。她说:“女作家要从茜沙窗下的玫瑰色的梦中醒来,从美丽精细的角牙塔中走出。对儿女情长,纤细的感情,春日咏花,秋天叹月,要适可而止。女作家完全可以写海上的波涛汹涌,莽原上的壮阔天空,战场上的风云变色等等……女作家要跃出脂粉队!”由是作者把圆润和粗粝、灵巧和凝重、温柔与豪迈交织起来。如《艰难之旅》、《天涯游子心》、《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等篇,在怡情审美追求中,蕴含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说她的散文中有一股“侠”风,是可以从中窥见的。 (三) 在好看的散文中,总是包容着独特的意境。这种意境,依赖于意,取决于作者对人生与自然的感悟,林纾曾要求“后文采先意境”。她身在瑶池蓬莱般的瑞士,但却是个怀乡者,处境尴尬,好似现代苏武身在大漠,陷入了雷马克说的“乡愁是一种沉重的压力”的漩涡。于是,她执著地归乡寻根,《松花江畔是我家》、《故乡的泥土》、《怀乡的母亲》等篇,思与境偕,可谓寻根的力作。当然,《找到了那株樱桃》更为读者所喜欢。作者的笔是由实境进入文学意境的。脚踏小城呼兰的黑土,想凭吊外祖父故居,在寻不到时,竟意外的找到了那株野樱桃,于是作者大为动情,流出了怀乡之泪。接着“我挖了一株连根的野樱桃……掘了一撮泥土,以纪念我的故土与亲人”。在这些笔墨中,虽稍有感伤之情,但对故乡自然的感悟,却深秘而厚蕴。使意境更为深邃。 世界上有些作家是以写乡愁著称的。不同的是赵淑侠的乡愁,表现于独特的时空地域,而且那么大胆率真,是令人瞩目的。当然,这种乡愁的情结,在作者的生命里不会完全消逝,因为她血管里毕竟有传统文化的基因,这就无法驱逐生命中的怀乡情绪,何况这种情绪又是华夏民族发展、人之素质提高的渊源之一。 这里可以提到散文风格了,从总体上说,她的散文与小说风格是一致的。萧军说:“在艺术成就上这是一本具有朴质之美的书。”②文如其人,赵淑侠的全部散文风格都凝聚着文学朴素之美,语言高雅之美,从而形成了她散文作品的高品味。 (四) 作者擅长以旅中之游见,转化为游记形式的怡情散文。说到对自然的欣赏,文艺批评家厨川白村认为:“西方人直到18世纪浪漫主义文学兴起以后,才逐渐对自然风景有所认识的。”③而国人从古代就对山水有一种特殊的爱好。游记作品,自魏晋以来更是名篇辈出。这说明我们中国人对自然风光的欣赏,历史悠久,别具慧心,远非西方人所能比拟。作者20多年来,访问、观光、探亲,足踪踏遍五大洲。有时竟是一人孤旅,备尝辛劳。但另一面,游历异地的山川名城,开拓视野,文章自然又会做得好起来。《夜巴黎之浪漫》、《苏黎世的迷思》、《纽约之行》、《剑河之雨》等篇,情动文生,心物冥合。既有世界异域的素描又有社会生活的鸟瞰,既有对西方社会不安的感喟,又有对文化形态的剖视。即使是写景,夜巴黎之浪漫,剑河的旖旎,海顿湖上的风光,也都逼真、传神。至于在海顿湖畔,踽踽独行,还产生思古之幽情,“甚有陈子昂登幽州台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震撼”,这种心灵的幻变和遐想,更增添了她游记作品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