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这样一位复杂而特殊的诗人,在中国现代文学短暂而又纷繁的历史瞬间,能以其诗的魅力留下不可磨灭的屐痕,不能不说是个难解之谜。 长期以来,我们对徐志摩的考察和研究,囿于“徐志摩是中国资产阶级的代表诗人”①这一定论,未能给予应有的评价。诚如卞之琳先生所言:“三十年来,我们内地文学史家、论家,如果倾向于把徐志摩的文学作品一概否定,那也是不由自主而顺应了一时风向。”②为此,本文就徐志摩其人的思想发展,其诗的创作特点予以新的辩析,并以《西窗》、《秋虫》为例,钧沉勘谬。 一 纵观徐志摩的诗和散文,其作品中思想、艺术的矛盾是显著的。这其实是他世界观的反映。徐志摩一方面积极倡导抽象的人道主义与人格的尊严,主张不以暴力去抗恶,企图以精神自救与道德完善来拯救一个无望民族的堕落!另一方面又无情地揭露地主、资本家的虚伪与压榨,对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黑暗现实予以诅咒和抨击!徐志摩的思想与其说是资产阶级的,不如说是农民社会主义的。正如列宁对列夫·托尔斯泰的评价:“作为一个发明救世新术的先知,托尔斯泰是可笑的。”③这种世界观中的政治观是幼稚的、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而诗人世界观中的艺术观即;“诗化生活”的追求则是难能可贵的。他在《征译诗启》中言明过自己的美学观:“因为什么是宗教,只是感化与解放的力量;什么是文艺,只是启示与感动的功能;在最高地境界,宗教与哲理与文艺无有区别,犹之在诗人最超轶的想象中美与真与善亦不辨涯涘。”④这是他诗创作所追求的理想主义的内核。也符合马克思主义的人化自然说。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美学观,美与真与善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美是真和善的统一体。从内容看,美是真和善的辩证统一;从形式看,美也是真和善的(形式)辩证统一。真是善的基础和前提,真不就是美,美必须以真为前提,善不就是美,但美必以善为前提。此外,他于1924年在燕京大学的讲演中,又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诗化生活”的文艺美学观:“要使生命成为自觉的生活,不是机械的生存,是我们的理想。要从我们的日常经验里,得到培保心灵扩大人格的资养,是我们的理想。要使我们的心灵,不但消极的不受外物的拘束与压迫,并且永远在继续的自动,趋向创作,活泼无碍的境界,是我们的理想。使我们的精神生活,取得不可否认的存在,使我们生命的自觉心像大雪之滚雪球一样的愈滚愈大,不但在生活里能同化级伟大极深沉与极隐奥的情感,并且能领悟到大自然一草一木的精神,是我们的理想。使天赋我们灵肉两部的势力,尽性的发展,趋向最后的平衡与和谐,是我们的理想。”⑤可见,徐志摩文艺创作的理想是灵魂的自由,生命的自由,灵与肉、物质与精神的和谐一致,平衡发展的人生。因为诗是灵魂的哲学,生命的哲学,所追求的是精神的娱乐,灵与肉的宽松。这是正常的符合人性的追求。因为生命的存在,爱情的渴求,自由的可贵,这是中外文学家和诗人创作的永恒母题。徐志摩原对中西文学有着较深的造诣,是在世界进步文化潮流哺育下成长起来的理想主义诗人。当时他放弃仕途经济而从事文学并非纯属偶然,内容和动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国内的爱国民主运动,特别是“五四”文学革命浪潮的推动,加之世界文学伟人们对他的巨大影响。莎士比亚、雪莱、拜伦、沃兹华斯、哈代、济慈以及泰戈尔、波德莱尔等的思想和创作,对徐志摩所形成的创作理想和神美自然观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他所谓的“奇异的风”和“奇异的月”启开了他的“诗魂”、诗心、理想的彩昙”,萌生了他独具特色的哲学思想和文艺美学思想。 诚然,徐志摩一生虽然没有涉足政治舞台,他和胡适不同,从未担任过任何军阀政府的职务,也不同于变节投敌的周作人,但他所接受的西方资产阶级的文化教育使他具有“不可教训的个人主义”,曾在他主编的《晨报副刊》上反对过苏联和共产主义;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他也接受了爱国民主的革命民主主义,甚至乌托邦社会主义思想。苏联十月革命震撼过他的心灵,使他一度产生向往社会主义,企望成为一个“布尔什维克”。他对列宁主义,苏联社会主义制度有肯定有否定,说明他世界观、哲学思想的不一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这些庞杂的内容,复杂的矛盾,未尝不是当时我国现实社会和生存本相的矛盾复杂性的反映。在这种世界观、哲学思想指导下的徐志摩的文艺美学思想,同样是充满矛盾并不断变化发展的,但万变不离其宗,总起来讲,对徐志摩创作思想和审美自然观影响最大的不仅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及其余续,还有西方现代主义、象征主义,以及来自屈原起到郭沫若止的中国浪漫主义和中国诗学理论的意境论和意象论。 二 徐志摩短暂的创作历程中,共留下234首诗,我们就其内容结合诗人的美学理想分两类予以辨析。 康桥情结:自然与爱情的缤纷花雨 崇拜自然,回归自然,在人与大自然的融合中,复归人的天性。这是志摩首部诗集中一以贯之的主题,也是诗人美学理想中对人生哲理思考与宗教观念的集中表现。 “回归自然”作为一种人生理想,同皈依宗教一样未尝不是一种消极厌世、逃避现实的主张,缺乏积极意义。但作为一种表现人类生存本相,揭示生命的原色魄力的艺术,仍不失其认识意义和审美价值。而且劝善惩恶,返朴归真,净化心灵的美感作用,正是这类诗的精神价值所在。对此,徐志摩自然题材和内容的诗具有启人心智,荡涤灵魂、怡情娱乐的作用,能够引发人们对现实问题的深沉思考和对和谐融洽人际关系的向往;对天人合一的自然美的追求。可谓:“人生不可知,社会不可恃,则对万物之不伪,遂寄无限之温情。一切人心,孰不如此。”⑥志摩自然诗有其对中外浪漫诗风的继承,特别是借鉴英国湖畔诗人的手法,而又有其独特发展。既不同过于投入的拜伦式和过于理念化的雪莱式的超然的自然趣味,又与济慈那一心追求清疏幽淡、孤高不俗的性灵一脉相承。《再别康桥》与济慈的《夏天·废园》有着同样的悠然、凄寂,把大自然清丽静美的境界同自己的喜悦、温柔与淡淡的哀愁所交织的心境,融合于缓慢、往复的节奏之中:|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再别康桥》|野花悄悄的发了,/野花悄悄的谢了,|/悄悄外园里更没有什么。|--《夏天·废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