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是一个开始受到人们关注的话题。这一群体及其创作,是目前文学创作中最为活跃的现象之一。从常理上讲,出生年代,对作家创作并不具有必然的意义。但是,社会变迁、发展的历史性、阶段性,对一茬作家的生活阅历、表现内容乃至表达方式所产生的至关重要的影响,则是毫无疑义的。“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开始具备自己的社会生活经历之时,正好同步于中国社会兴起的改革开放。这一同步性的意义,就如同中年作家之于“文革”前、“知青作家”乃至“新写实”作家之于“文革”中的重要性一样。因此,“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的提法和这一群体的文学价值,为人所重视,理当是自然的事情。这同时也可以说是我们文学不断繁荣、新人不断涌现的一个良好征象。 “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的出现,起初是以余华、苏童、格非、吕新、北村等人的“先锋小说”创作,而引人注目的。同时受到文坛关注的小说、诗歌、散文作者,还有刘西鸿、迟子建、陈染、李逊、孙惠芬、黑孩、海男、韩东、王开林等人,他们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走上文坛,构成了这一群体的最初创作阵容。进入九十年代后,陈怀国、祁智、石钟山、关仁山、荒水(李洁非)、徐坤、毕飞宇、张旻、鲁羊、述平、须兰、陶纯、刘剑波、邱华栋、刘继明等小说作者崭露锋芒,诗歌、散文作者以集群出现。在评论界,也先后出现了李洁非、李书磊、王干、谢泳和郜元宝、张新颖、王彬彬、吴俊、汪政、晓华等。这一群体中尚未引起重视的其他各类作者,也在悄然走上前台。这,大抵就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的目前状况。 考察“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的创作情形,我们得承认他们为当代文学创作添加了新的色彩。尽管,他们还不是当今文坛的中坚力量,与中年作家、“知青作家”乃至“新写实”作家相比较,他们是随着社会的改革开放而成长、成熟的。由于他们迈进社会之时,正好与社会新的进程同步,因此他们在生活阅历上明显与前几茬作家存在差异。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用自己参与社会的复杂经历来从事、支撑自己的创作。他们缺少经验性,更多的是靠感触、领悟和穿透力,给文学提供对这个变化着的世界的心灵感受。他们重视的并不仅仅是生活内容本身,而更多是对生活内容的感触和表述方式的关心,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去靠近文学,相对说来,有更大的主动性。此外,前几茬作家多习惯于用规范的有目的性的陈述来表达自己的经验和思考,而这一茬作家的表述方式要相对开放一些。他们认真、随意,或极端,或平和,或质朴单向,并不带有多么强烈的指定性和规定性。由此,他们对生活内容所作出的评价和判断,大多比较隐晦和模糊。他们与前几茬作家的异同,尤其可从创作内容中见出。 对应于前几茬作家和他们所表现的生活内容,“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大多对自身参预社会生活之前的少年遭遇,有着深刻的记忆。在这一茬人解事之时,他们作为观众,以困惑不解、惊愕难当的表情,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或许他们敏感、早熟的文学质地是从未及参预社会生活的年龄就开始形成的缘故,他们在迈进新的生活路途之后,对这一段生活情有独钟。他们肯定以为在前几茬人忘我投入、而他们处于守望之时的生活里潜藏着更多的文学秘密。较早描写到自己少年生活的,是迟子建的《北极村童话》、《沉睡的大固其固》等作品。这些作品写的是成年人生活在少年心中的投影,同时它们又远不是正面描述社会生活的,这种“非少年文学”的写法,形成了一个基调。此后有李逊的《河妖》、苏童的《乘滑轮车远去》、吕新的《人家的闺女有花戴》等。余华的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使这一基调得到了更准确更深刻的展示。它可以说是我们了解“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心灵发生史的一部准经典作品。大的社会变故,对人心灵的震荡和影响,总是一个余音袅然不绝的话题,更遑论这一茬人。 重新发现历史,是这一茬作家着力的一个方面。余华(《活着》)、吕新(《辎衣》)、北村(《施洗的河》)、赵琪(《琴师》)、须兰(《宋朝故事》)等人都从事过所谓“新历史小说”的写作。甚至较早显出先锋色彩的姚霏,还以“沧浪客”为名,撰写过大量的历史武侠小说。这其中以苏童的创作最为知名。苏童的此类作品主要有《妻妾成群》、《红粉》、《我的帝王生涯》、《紫檀木球》等。如果说他们执拗地坚守自己的童年记忆,多少让人费解,那么,他们越过已有的生活经历,把目光投向历史,则更让人思忖。似乎可以这样理解,他们的现行话语与童年话语是断裂的,他们要弥合这一裂痕,就必须回到心灵最初的发生之所,而寻找心源则必然要探入更深邃的历史背景之中。少年经历中有少为人知的文学秘密,历史被大潮推涌冲刷过后留下的缝隙里,也一定蕴蓄着人生世事的深层魅力。尽管寻找总是一个无法接近完成的过程,但历史给人的诱惑总存在于后来人们的不断感发和体认之中。当然,感悟历史并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 直接表现这一茬人在改革开放中的现实处境和生存遭遇,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群”的另一个重要的创作内容。值得一说的是,继刘西鸿的《你不可改变我》之后,一批同龄女作者更擅长正视自己的情感冲突和生命意义。她们的作品多是对青春和生命的实证,体现了社会的开放对这些女作者内在心灵的激动。与此同时,陈怀国以描写农家子弟走上军营生活见长的作品,如《毛雪》、《农家军歌》、《黄土地黄军装》等,深婉厚重,动情感人;祁智的《反面角色》、《一种尴尬》、《水仙疯长》等作品本色真实地记录了同龄人的生活轨迹和心灵历程;荒水的作品重在寻找和挖掘社会情感和良知,一唱三叹,有板有眼;邱华栋的“都市新人类”系列,正展示出都市新的风情。较为全面地表现同代人生活的作品,目前尚不多见。这似乎与他们偏重于对感受内容的主观表现,而缺乏相应厚度的人生体验作为根底有关。迟子建的长篇小说《晨钟响彻黄昏》,以多位同龄人的不同生活心态和社会经历为单元,展现了作者眼里的现实风云和人生图景。这是这一茬作者在表现现实生活中的可贵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