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纯文学不景气,许多曾经风靡全国的文学刊物因缺少读者,出现了危机。有人把这种现象归咎于社会的商业化,认为当今社会的主流在于经济,并非文化,文学刊物的萧条和读者的离散是不可避免的。岂不知,就在纯文学读者圈不断萎缩的同时,以迅速反映社会现象见长的新闻纪实、社会批评等通俗刊物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备受读者青睐。因此,可以说文学的危机,责任不在读者,而在于作家自身缺乏对于新的社会经济时代的适应性。疏忽读者,远离时代,故弄玄虚,自我欣赏,使文学陷入了困顿。为了扭转局面,《北京文学》联合一批著名作家,打起了“新体验小说”的旗帜,主张作家深入喧嚣与骚动的社会生活,躬行实践,以亲历性为基础,表现作家对人生的真实体验。并先后推出了陈建功的《半日跟踪》、许谋清的《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赵大年的《大虾米直腰》、国政的《在小酒馆里》、李功达的《枯坐街头》、刘庆邦的《家道》、袁一强的《“祥子”的后人》、刘毅然的《操作体验》、毕淑敏的《预约死亡》等作品。粗略看来,这些作品的风格不尽相同,但仔细分析,其特点还是相通或相近的。 在题材方面,注重亲历性,这是“新体验小说”的显著特点。作家必须深入生活,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这是勿庸置疑的文学常识。但以往的文学理论强调,生活事件只是创作的原始材料,文学既要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要对生活中的人和事进行去粗取精、挖掘创造,提炼和凝就深刻的主题思想,典型形象。说白了,就是要有一个虚构过程,一个理想化过程,文学不单是生活的真实写照,还是生活的理想象征。恰恰在这一点上,“新体验小说”有了可喜的突破。小说的内容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作家在社会各个层面的亲身经历和体验。《半日跟踪》写作者跟踪有偏执倾向的“农民作家”邱忠义的故事;《大虾米直腰》写作者及其朋友的坎坷经历;《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则被作者自称为“一篇许谋清的故事”。为了写出当代“祥子”的风采,作家袁一强改名换姓,扮成一个劳改释放的“板儿爷”。题材的亲历性,使小说带上了明显的新闻或传记色彩,让读者看到了现实中的真人真事,而不是经过作家处理和虚构的现实,从而缩短了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勾起读者的阅读情趣,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现代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充满了矛盾和戏剧性,只要作家深入其中,挖掘魅力,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和人生态度,就一定能够创作出读者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可以说题材的亲历性、非虚构性是“新体验小说”吸引读者的重要手段。用陈建功的话说,就是“真实性比虚构性更有趣”。 “新体验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故事结构的淡化。作品根据生活本身的发展轨迹和作家的情感流向自然展开,而不是按照特定主题的需要剪枝裁叶,刻意结构故事。典型的例子是赵大年的《大虾米直腰》,小说写作家风风雨雨几十年的经历,东拉西扯,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像一篇随想录。作品随着作家的情感流向,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生动自然。通篇充满了对生活的思考和感受,给读者以丰富的人生体验。陈建功所说的:“亲历更多的将不是有因有果的故事,而是生活氛围的展开,其他人生场面的插入,主观感受的强化。”指的就是这种境界。即使像《操作体验》这样具有较完整故事结构的作品,其重点也不在故事的建构,而在于作者情感的渲泄。亲历的故事只是“新体验小说”的外壳,作家于火辣辣的事件中呈现的主观感受和丰富联想才是作品的灵魂。有人把故事结构的淡化看作是“新体验小说”的散文化倾向。但总的看来,“新体验小说”并没有悖离小说创作模式,有故事情节,有人物形象,只是这些情节与形象更贴近生活、贴近读者,更少艺术的雕琢痕迹而已。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新体验小说”也有自己的艺术特色。在以往的文艺创作的理论与实践中,典型化被看作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必由之途。鲁迅在谈到自己的创作经历时说:“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脚色。”这就是人物形象的典型化。“在典型化的过程中,作家不仅要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发掘他的内在意义,而且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更为广泛的艺术概括,使之比原型更为丰富、充实、突出(《文学理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新体验小说”突破了这个文艺创作上的藩篱,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不再严格遵循典型化原则,有时也直接采用生活中的原型。《半日跟踪》的“农民作家”邱忠义,《枯坐街头》的小木匠严志勤,《在小酒馆里》的“板儿爷”张大爷,等等,都有明显的生活原型作为模特。至于像《大虾米直腰》、《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祥子”的后人》等作品,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作者本人,典型化更无从谈起了。人物形象来自活生生的生活原型,更加亲切可信,这也是新体验小说的魅力之一。 许谋清在谈及《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的创作构思时说:“新体验小说,一个严峻的实验,就是把自己逐出伊甸园。让作家去吃人间烟火,恢复肉眼凡胎,承认自己身上也有一般人所具有的弱点,具有一般人的喜怒哀乐。”这是“新体验小说”倡导者冲出“象牙之塔”,走向市井里弄的呼吁呐喊。在“新体验小说”里,作者再不是先知先觉的“上帝”--以全知的角度结构故事,叙述对象,启迪读者,而是和被描写者一起成为作品的主人公,亲身经历故事中的悲欢离合,甚至成为作品剖析的对象。《家道》中“我”在探望病重的岳父时的虚伪心态,《大虾米直腰》中赵大年与猪同车的狼狈经历,许谋清在《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里被金钱所折磨与撕裂,等等,作家的真实体验,无不跃然纸上,毫不掩饰。正是这种情感的真挚流露,作者揭去了蒙在脸上的布道者的神秘面纱,露出了跟常人无异的凡夫俗子真面目,缩短了作家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使读者亲切感受到小说所叙述的是平常人的真实故事,而不是作家有目的有意的杜撰。作品更易被读者接纳,读者更易被作品感染,从而达到“解剖自己,透视世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