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的创作和出版历来被认定为一个时期文学成就的重要标志,被看作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文学旗帜。进入创作旺盛期、充满艺术表现力的小说家,更是把长篇创作视为自己艺术生命的里程碑。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自80年代中期以来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遇到种种障碍,呈现逐年消退之势。在文学圈子里,人们报怨“出书难”、“纯文学创作不尽人意”、“文艺图书市场萎缩”,很大程度是指纯文学长篇小说创作和出版的不景气。曾经有专家作过悲观的预测:到本世纪末难以见到长篇小说创作和出版的旺势。 然而,1993年夏秋开始,由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废都》、京夫的《八里情仇》、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凶奴》等一批长篇小说掀动的“陕军东征”、“长篇复苏”浪潮,骤然间将多少年倍受冷落、处境凄凉的一批长篇小说作家从幕后邀到台前,也使“运交华盖”难有出头之日的长篇小说出版,一夜之间身价倍增、炙手可热。惯由中短篇小说、纪实性作品和散文随笔卓领风骚的国内文坛,转瞬间即被长篇小说取而代之。接二连三登场问世的长篇小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文学图书的主要市场,一个曾被专家们哀叹“在本世纪末也难以见到的旺势”居然活生生出现在我们眼前。 长篇小说由门庭冷落到畅销于市,从文学创作文艺出版的总体上讲当然是一件幸事;但我们认真检视其冷热缘由,考察其盛衰因果,特别是在文学创作与出版的深远背景下作深入的反思,便会发现,由于创作中的良莠参差和出版中的追波逐流,时下的“长篇小说热”,荣中有虚,喜中堪忧,许多隐伏较深的问题值得人们关注和研究。 一 长篇小说在备尝寂寞之后由冷趋热,渐成潮流,直接动因有以下几点:第一,由于多年来纯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出版难,一些作家早已完成的长篇小说书稿在出书过程中搁浅,形成相当大的文稿库存。据笔者了解的情况,国内30余家文艺出版社都程度不同地积压着长篇小说书稿,少的几十部,多的逾百部,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一批长篇小说书稿三审通过,发稿排版,只因为销路不畅,订数萎缩,已经制作成纸型、胶片而无法付梓。更值得注意的是一批中年作家,他们在新时期文学发展中精进不懈,历经短篇、中篇、影视剧、纪实性作品的不同创作实践,进入创作盛期,渐渐蓄积起长篇小说的创作实力;而这一批作家又为相当多的读者熟悉喜爱,具有颇为广泛的受众层面。这样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上,形成微妙的供求网络,几成默契的授受呼应。第二,读者的文学欣赏趋向明晰,求雅求俗取向分明,那种盲目追随阅读热点,从众消费购买图书的状况正在被清醒、独立、雅俗由己的阅读选择所代替。应该说,这是广大读者从幼稚走向成熟,从封闭走向开放的显著标志。我们不妨回顾往事:70年代末,当“十年浩劫”以至更长久的左的思想禁锢被打碎之后,读者对文学作品的阅读欣赏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热潮--“侦探小说热”、“武侠小说热”、“言情小说热”、“纪实文学热”、“三毛热”、“琼瑶热”、“汪国真热”、“王朔热”、“明清艳情小说热”、“散文随笔热”……当读者什么都看看,什么都想想之后,有了比较就会有取舍。到如今那些生活容量大、时代特色浓、现实感强的长篇小说作品终于渐渐受到读者欢迎。在多次读者调查中,笔者听到这样的反映:“港台小说都一个味儿,几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几个女人争一个男人,再加上情杀、暴力、床上戏,看多了败胃”。还有的读者,阅尽“时髦小说”之后顿悟一般发觉:“最好的小说家不在港台在大陆。”由此可见,方兴未艾的“长篇小说热”依托着一个多么广阔的读者市场。第三,长篇小说被当作商品推入市场,商业化手段日益介入纯文学作品尤其是当代长篇小说的出版过程。分析比较我们就会发现:过去很长一个时期长篇小说出版后的促销手段单一,这就是文艺评论。几乎完全依靠文艺评论家的褒贬毁誉来决定一部小说的命运,因此报刊媒体的舆论引导掌握了一部小说能否营销的生死予夺大权。而眼下长篇小说的畅销走红靠什么?靠广告,靠营销运筹,靠商业包装。图书市场调查表明,读者是否掏钱买一本书,52%靠广告宣传(当然,这种宣传包括该作品是否改编成影视节目,也包括新闻媒体的新书介绍、市场分析、作家访谈等等);30%靠图书封面(具体到一本书的装帧风格、印刷质量、丛书规模);12%看购买途径是否便捷、迅速(这证实畅销书为什么总是从遍布城乡的报亭书摊开始走红,继而推向全社会,新华书店的官商门市部几十年一贯制“守株待兔”,几乎与畅销书无缘);最后的6%才是报刊杂志的“畅销书榜”和文艺评论等宣传方式的综合影响。 由此看来,当前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既遇到了以前少有的发展机遇,也同时存在向不同方向拓展分化的诸多可能。从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因长篇小说作者知名度、作品题材、艺术风格、营销策略、舆论引导和读者层面等原因,“长篇小说热”从发韧开始即呈现出求雅与趋俗、高攀与低走的不同取向,因而既显示健康的繁荣,又呈现令人忧虑的畸态。 二 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沉闷多年一炮打响,除了不同文学体裁“轮番走红”,循序渐进,“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受众规律”之外,一批当代作家新创作的长篇小说在内容上确有分量,艺术上确有特色,主旨上确有拓展,不愧为久酿于心,厚积薄发的佳作,因而赢得了读者。譬如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100多万字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就是一部以丰富思想内蕴和独特艺术魅力取胜的佳作。作者唐浩明先生原为岳麓书社资深编辑,以编辑卷帙浩繁的《曾国藩文集》时精心研究史料,认真思索历史进而萌发了以曾国藩为主要人物创作多卷本历史小说的念头。长达十余年间孤灯寒窗,呕心沥血,甚至辞去出版社副社长的职务潜心于创作,终于使这部艺术品格出众的作品与读者见面。这本书的营销平淡无奇,既不大哄大嗡,更不哗众取宠,甚至连图书的封面设计、装帧风格都极其普通,但是小说却不胫而走,读者竞相传阅,迄今已重印数次总印数逾10万套。许多读者不仅阅读、珍藏《曾国藩》,而且还以此作为赠送亲友的礼物。笔者认识一位抗日战争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曾担任中央部委的领导职务,离休后他闭门读书尤其博览当代长篇小说,他对《曾国藩》评价极高,认定是“安身立命、持家建国之辅佐”。他自费购买若干套,分赠同事、战友、亲朋。一部小说引起如此深刻的受众反响,令人深思。 陕西作家素来以吃苦耐劳、执著不懈闻名于世,近年来有相当一批优秀的长篇小说出自陕西作家之手。例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浮躁》、《商州》,陈忠实的《白鹿原》等等。陈忠实不满足于过去的文学成就,更不眷恋省作家协会的领导职务,他发誓:50岁之前一定要写出一部死了可以垫枕头的书!于是,他出走长安,隐居故乡,“三更灯火五更鸡”,孜孜以求,10年创作出“一部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一轴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全书以厚重深邃的思想内容,复杂多变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节,绚丽多彩的风土人情,形成作品鲜明的艺术特色和震撼人心的真实感,被誉为“近年不可多得的长篇力作”。陈忠实成功了,他的人生夙愿、他的艺术追求果真在他知天命之年得以实现。而令人痛惜的,像路遥、邹志安这样孜孜不倦埋头长篇创作的作家,却因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面对他们的心血之作、生命之作,读者给以厚爱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