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女性诗绵延于今,已有十多年的流程。它作为诗歌中的一翼,自然浸润着整个文学艺术观念和时代潮流的烙印。它的流向,只能是艺术潮流总体趋向下的自我相对独立的选择,而且在只有女性诗人完全觉醒下,方才成为可能。 假如时间成为划分女性诗的唯一依据,那么,我们可以粗约地分为前后两期。但就其诗质内涵与本体延变看,分明呈现出三种不同的形态,或称三大相对独立的阵营。为了讨论与行文的方便,也为了能更好地梳理女性诗的线性脉络,同时,出于不薄“老年”厚“青年”的尊重愿望,我们将那些活跃于四五十年代,后因种种原因而搁笔,新时期又操起笔来的中老年女性诗人,单独加以讨论。虽然她们在时间上并不比随同朦胧思潮而来的年轻的女性诗人早多少。这三种形态我称之为:社会情感型;人性表现型;最后迈入到多元格局期。在多元格局期里,呈多种流向,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外部表现型,一种是生命体验型。当然它们并不截然分开,尤其是人性表现型向前后两种伸展、挤压,因为表现人性本来就是女性的视角所向与兴趣所在。这三种形态分属于,从四五十年代即走上诗坛,并进行了大量诗的探索,如今仿佛老树泛新绿,其情感指向继续向社会层面漫延,我称之为社会情感型诗人;诞生于共和国的旗帜下,那些饱受历史的梦靥,带着沉重的十字架,唱着“甜密而忧伤”的歌的年轻的女性诗人,我称之为人性表现型诗人;那些生在恶梦般的年代里,长在相对宽松的文化氛围中,带着较高文化素养从大学院墙走出来,以一种彻底反叛的精神面貌出现的更为年轻的女性诗人,朝着两个相反方向探索,向外部探索的我称之为外部表现型,向内部探索的我称之为生命体验型。同时,我已经说过,任何批评都不可能是绝对的,比如人性的张扬是整个新时期流淌于女性诗中的重要情愫。女性诗处在这时代大潮下,也只具有相对独立性,它的整个流变都脱不了这个大时代背景的辐射、风云变幻着的艺术观念与艺术思潮的推动。因此,我们不能取单一的俯角。 Ⅰ、社会情感型 新时期最初的年代,那些刚从流放地归来的老一代诗人,为欢呼他们获得第二次解放,继续沿着过去颂歌时代的抒情方式,加入到时代的大合唱中,讴歌时代,发抒社会情感,成为老一代诗人的共同追求指向。 在新时期还不时吟哦着诗句的老一代女性诗人,主要有五位,有从四十年代一直发出对“美的呼唤”的王尔碑;有五十年代即踏着“青青草”而来的刘畅园;有在黑暗年代即开始“寻觅”着光明的郑敏;有老而不服老,感叹“老去的是时间”的陈敬容;更有林子在情愫流失的年代“给他”的诗章,羞怯地从书橱里流向情爱饥渴的人们,在新的岁月里流溢出多彩的光辉。此外,象诗坛宿将冰心也间或写些诗。老一代女性诗人的诗作,其诗质内涵都是对外部世界的把握,所抒情感本质上是属于社会型情感。郑敏《寻觅集》里第一部便是《人和土地》;刘畅园《青青草》里的《啊!南海》集、《边境小诗》集、《周总理和黑龙江》集等,皆不例外。陈敬容在《黎明,一片薄光里》这样感叹道:“啊,我的大地/永远,我要拥抱你/有时,哎,也要鞭挞你。”她们的诗的触点多是来自外部,由外而内,经过诗人的某种内化过程,便成为诗。这些诗,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个年代要求文学反映现实的实现和延伸。诗人极度向外部世界,向时代扩张和伸展,她们遵循情感──想象的传统诗歌介入模式,充满了主体自信的扩张气息。 诗人的经验积淀于诗中而形成的哲理诗,也是老一代女性诗人中常见的。岁月和时间已渐渐萎去一些诗人的奔放的情感发抒,而是散发出理智、经验与智慧的光彩。但这种经验乃是经过岁月的磨砺,社会的沉淀,诗人自身的社会经历的凝固,因而从本质上说,它仍属于社会情感。王尔碑在“镜子”里看到了这些: 珍贵的镜子被打碎了, 别伤心,有多少碎片, 就有多少诚实的眼睛。 ……………………… 这是诗人所独具的社会经验。 对过往的回忆,甚至对自然本身的素描,由于它是作者的一种社会选择与态度,本质上仍是一种社会情感。在这种传统诗里,自然体是一种“道”的载体或借体,自然在她们诗作中,是一种社会化了的自然。 在这几个老一代女性诗人中,陈敬容和林子影响较大。陈敬容以其《老去的是时间》,登上第二届新诗集奖的行列,可见其宝刀未老。她以其老年的睿智与深沉熔铸在并不凝滞的诗行里,诗的脉动跳跃着一个老诗人的欣喜与间或涌起的伤感。她的《乡音》里有这样两行诗:“诗行在你的眼泪里/诗行在你的笑容里。”正象她自己所主张的那样,她的诗继续关注着人生与现实,而作为自身的性别意识尚未见有些许萌动,本质上仍是过去年代的诗情在新的岁月里的传承和变延。林子仿佛是“大器晚成”,其实是她五十年代唱“给他”的情歌,由于历史的契机流淌于新时期的歌坛,也曾摇撼了不少少男少女的心,并因此而荣膺诗歌大奖。她的整个诗作将少女特有的纯情与柔情揉碎在一首首清亮而温馨的十四行里,忧伤而甜蜜,浇铸着恋人间特有的情感体验,在情愫流失的年代乃是不可多得的好诗,但它的情感内涵不自觉地染有那个年代的印痕。 社会情感型的女性诗人,基本上是传统诗歌的延续,她们虽然也强调抒情,但她们所抒发的多是情感的一般层次,是可以把握的意识层面上的“情”,属于“泛”情感,“类”情感,大多是对生活的热爱、讴歌,对山水田园的眷恋,对既往的回味。当然,也有对情爱吟唱的,这就是人性表现型向这个阵营的渗透。人性本是流淌于整个新时期的主题歌。典型的莫过于林子的《给他》。对爱人的殷殷期待、拳拳爱恋,甜蜜的思念与痛苦的等待织成一种崇高而圣洁的情感,流溢于她所有的诗行里。但即便在这样的纯情诗里,也不时渗和着外在于情爱的社会情感,比如:“我不会再把眼泪轻抛,因为/在我们的生活里,除了爱情/还有众多的工作和欢乐/象海绵一样,吸去了更多思念的愁苦。” 不可否认,这个阵营的女性诗人,由于把自身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诗人与时代同构,诗人自己的主体消融于所谓时代的“大我”之中,相应地,女性诗人作为自身的性别意识也完全消失在时代的大合唱里,处于一种昏睡状态,其诗质倾向也完全不具有自身的独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