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意在重审学衡派这样一个在五四时期与新文化运动尖锐对立的思想派别。通过考察它与新人文主义理论的联系,以及它与新文化运动在进化论、浪漫主义、模仿、历史与传统等观念问题上的根本分歧,揭示出学衡派的基本思路与观点,并对它与新文化运动的相互作用作出历史的评价。 关键词 学衡派 新人文主义 新文化运动 模仿 浪漫主义 现代 批评 一、什么是新人文主义 新人文主义是20世纪初期在美国出现,并且在二十年代末引起广泛争论和社会反响的一种现代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它是站在传统立场上对于现代美国文化的批判与诊治。“新人文主义源于对现代的深刻不满。它关注了当代世界的支配性观念,检讨了相对主义在哲学和社会思想中,物质主义在日常生活中,以及浪漫主义与自然主义在文学中的得势,它确信二十世纪的人已经迷失了方向。”①新人文主义代表人物除白璧德(Irving Babbitt)外,还有穆尔(Paul Elmer More)、薛尔曼(Stuart P.Sherman)、福斯特(Norman Foerster)等人。 1908年,白璧德在他的第一本著作《文学与美国大学》中就对美国教育、政治、文学、道德等诸方面提出了激烈尖锐的批评。同时,这本书也奠立了他的思维路向和思想体系。在本书第一章他就开宗明义地追问:什么是人文主义?②在希腊,它的本来含义并不是博爱,而是相反含有规训和纪律的意思。它也并不是适用于所有的人,而仅仅只是选择的少数。简而言之,就其含义来说,它是贵族的而不是民主的。他指出,人文主义者(humanist)这个词直到文艺复兴才开始使用,而人文主义(humanism)这个词是在更晚的时代才出现的。在研究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时候,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时代普遍的人性与神性之间的最明显的对比。文艺复兴首先是一场解放运动,这是现代第一个伟大的扩张时代,是个人主义的第一次推进。总之,这个时代主要是扩大知识和同情。白璧德把生活体验分为三个层次:自然的、人文的和宗教的。③人文主义力避过度,但是,这常常只是一种理想目标,人类总是要遭受或是自然主义的,或是超自然主义的过度之累。文艺复兴反抗的是中世纪超自然主义的过度,反对过度扩大自然与人性之间的裂缝的偏向;然而,文艺复兴以来趋向了另一个极端,它不满足于在自然与人性之间建立一种更好的调和,而是把它们之间的鸿沟全部填平了。 白璧德特别强调区分人文主义者(humanist)和人道主义者(humanitarian)。他认为,一个总的说来对于人类怀有同情,相信进步,并且想要为这个伟大的进步事业尽力的人,可以称为人道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单只强调知识和同情的广度。然而,人文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相反,他对个人的完善比对作为整体的人类的提高更感兴趣。尽管他为同情慨慷地留下了位置,但是他坚持它应该受到判断的约束和调节。他说,我们现代人倾向于同情,而另一方面,古代人则倾向于为了选择而牺牲同情。他认为,人文主义在今天所需要的是防止物质科学的侵犯,正如他们曾经需要抵抗神学的侵犯一样。同时,他更为关注的是卢梭主义。他认为卢梭在新教育中的影响无所不在,但是卢梭却不能区分自然(nature)和人性(human nature)。 白璧德认为,现代社会混乱和危机的根源在于近代培根和卢梭两种不同的人道主义倾向:一种是不断地扩张人征服自然的力量的功利主义,一种是不断地扩张人的自然情感的浪漫主义。这两种人道主义在本质上都是自然主义的,也就是说,他们泯灭了人与物之间的区别。因此,他一再称述爱默生的话,要求区分“人律”(law for man)和“物律”(law for thing)。赫维莱认为,新人文主义的基础是人性概念,而“他们现代文化的重建运动是从对自然人的攻击开始的”④。 新人文主义的理论建筑在人性二元的基础之上,它主要针对卢梭的自然人性论和性善论,认为人自身中理性和欲望、较高的自我和卑下的自我互相冲突,因此他强调人的克制的力量才是人性的光辉。白璧德认为,卢梭“返归自然”的观点使文艺复兴以来反抗中世纪神性偏向的现代解放运动走向了另一极端,致使物欲横流,情感泛滥,因此,他终生把卢梭当作最大的敌人。他引用薛尔曼的话说:“十九世纪思想家的伟大的革命性任务是使人进入自然。而二十世纪思想家的任务是将人重新取出来。”⑤白璧德的人文主义是对于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解放运动,特别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反动与批评,它和古代的人文主义在其理论主题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因此名之为新人文主义。 白璧德对现代的自我解放和推崇创新深为不满,他批评他们是虚假的现代和虚假的个人主义。他说:“在某种意义上,我所定义的现代不仅是实证的(postive)和批评的(critical),而且是个人主义的。建立健全的个人主义尤其是一个现代问题。”⑥他反对各种放任的现代主义,强调内在克制和标准。他认为现代的倾向是内在克制的减弱。他说:“这是我们现代生活的失败。然而除非充分自由地运用批评精神来找到解决方法,我们就只能算是区区的现代主义者而不算是完全的彻底的现代人;因为现代精神和批评精神实质上是二而一的。”⑦他把自己所处身的时代比之于苏格拉底的时代,由于知识的增殖而陷入诡辩派的相对主义。他因此说:“任何一个反传统同时又想要辨别事物的人都差不多不能不承认苏格拉底是他的老师。”⑧一方面,既要反对相对主义,坚持普遍的标准和价值,另一方面,又不求助于形而上学或者宗教教条。这就是真正现代和健全的个人主义者和人文主义者。白璧德说:“如果他是一个健全的个人主义者,一个有着人的标准的个人主义者──而且在象这样一个割断了与传统的联系的时代,文明的幸存看来就系于产生这样一种类型的个人主义者──他应该抓住柏拉图所称之为一与多的问题。”⑨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是一种经验的人文主义。他对普遍性的标准和价值的寻求并不是要追随柏拉图建立一个居于流动之上的永恒的“理念”,而是求之于伟大的传统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