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早就被称为集诗人、学者、斗士三重人格于一身的人物。作为诗人,他以《红烛》《死水》等著名诗集确立了自己在现代诗歌史上的重要地位。作为斗士,他以自己的生命在现代民主运动史上写上了光辉的一页。毫无疑问,作为学者,他也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同。但究竟如何认识和评价这位学者,他是否也像他在现代诗歌史上、民主运动史上的地位那样,也在现代学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这个问题,直到目前仍然是研究得不够不充分的。新编12卷本的《闻一多全集》的出版,为认识和评价学者闻一多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使我们有充足的理由作出这样的判断:在中国现代学术上,闻一多是个博通古今中外、才华横溢、见解独特、成就卓著、影响巨大的杰出学者。他以中国古代文学为研究中心,而又眼光辐射整个传统文化;他以中国传统学问为根基,而又大力汲收西方现代科学理论和方法;他治学态度严谨,实事求是,而又善于创造性思维,勇于提出并证成种种假设;他长期在“故纸堆”中生活,而又将历史与现实沟通,有浓厚的忧患意识、强烈的使命感和为真理献身的大无畏斗争精神。他是以自己的特殊学术个性和贡献跻身于屈指可数的近代大学者之列的人物。 一 闻一多的研究领域十分广阔,一部12卷本的《闻一多全集》即反映出大学者的渊博学识、非凡魄力和宏大气度。就古代文学的研究而言,闻一多和那些只研究某个时期、某个流派或其个作家、某个作品之类的学者不同,他集中研究了神话、《诗经》、楚辞、唐诗。而在这几个方面,他的研究范围也是十分广阔的。有关神话的研究成果,虽在《全集》中所占比重不大,但涉及到了许多学科、许多非文学的问题。《诗经》的研究从宏观到微观,从个别词语的考辨到通释、选本,无不赅备。其成果数量几近《全集》的两卷。楚辞的研究,为解决“先作品而存在的时代背景与个人的意识形态,因年代久远,史料不足,难于了解”的问题;“作品所用的语言文字,尤其那些约定俗成的白字(训诂家所谓‘假错字’)最易陷读者于多歧忘羊的苦境”的问题;“后作品产生的传本的伪误,往往也误人不浅”的问题,即在“说明背景”、“解释词义”和“校正文字”三个方面①,他都有杰出的贡献,论著达27种之多,是开楚辞综合研究一代风气之作。至于唐诗研究,其范围就更广了。从诗人流派到唐诗,从唐诗到“诗唐”(唐诗的文化背景),从个别诗人年谱到全唐诗人传记,从全唐诗校勘、补遗到唐诗选本,内容丰富,数量占《全集》的1/3左右。无疑,闻一多还是杰出的文学史家。《全集》中的《歌与诗》、《文学的历史动向》、《四千年文学大势鸟瞰》、《中国上古文学》、《津诗底研究》等等,都说明他对文学发展历史高层建筑瓴式的整体把握。 闻一多的研究范围,还扩展到了非文学或非纯文学的领域,涉及民俗、艺术、宗教、哲学、历史、考古、金甲乃至思想、政治、时事等各个方面,堪称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周易》博大精深,通常把它看成哲学著作,闻一多却“以钩稽古代社会史料之目的解《周易》”,以独特的眼光研究了有关的“经济事类”、“社会事类”、“心灵事类”②,涉及到器用、服饰、车驾、田猎、牧畜、聘问、争讼、刑法、征伐、迁邑以及妖祥、占侯、乐舞、道德观念等广义的文化范畴。在新编《全集》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他涉猎或深入研究过儒、墨、道、法、名、杂各家和历史著作《左传》、《国语》、《史记》,以及《穆天子传》、《燕丹子》、《尔雅》、《文选》、《古文苑》、《易林》等等。③。他的手稿中,还有许多他已经开始或计划研究的内容。由此可见,作为学者的闻一多,从古代文学到整个传统文化,几乎都在他的研究视野之中,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精神遗产。这在现代学术史上是罕见的。 郭沫若在旧版《全集》里,在谈到闻一多的《周易义证类纂》、《诗经新义》、《庄子内篇校释》、《离骚解诂》等“文字训诂上极有价值的文字”时说:“其实这些著作,当代的考据学家们,假使能有得一篇,也就足以自豪了,事实上他们是一篇也没有,已经就在自豪了,一些旧式的或新式的卫道者,不是根本连字都不认识,便在那儿以仲尼复活,墨翟再生自命吗?”不仅如此,闻一多的许多学术论著,如《伏羲考》、《高唐神女传谈之分析》、《神仙考》、《诗经的性欲观》、《诗新台鸿字说》、《说鱼》、《司命考》、《屈原问题》、《端午考》、《什么是九歌》、《类书与诗》、《四杰》、《宫体诗的自赎》、《孟浩然》、《贾岛》、《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岑嘉州系年考证》等等,更是极有学术价值的文字,无论在当时还是现今,如有人能写出一两篇这样的文章,恐怕也称得上高明的学者了。而对于一个平庸的学者来说,这样的文章则是不可能有一篇半篇的。至于他对钟鼎文、甲骨文的研究和贡献,又使他成为当时不可多得的古文字学家。所有这些,很容易使人得出一个认识:闻一多研究古代文化,其领域之广阔和郭沫若有相似之处。“千古文章未尽才”,如果闻一多能从48岁的中年活到老年,沿着学者的道路再走几十个春秋,他必将在他已经开辟的广阔领域驰骋,取得无法估量的更加辉煌的成就,当然,闻一多留给我们的内容极丰、价值极高的12卷本的《全集》,也足以使他不朽了。 二 无疑,研究领域的宽窄并不是评价学者的首要标准,更不是唯一标准。一个人能否成为现代杰出的大学者,至关重要的条件是他是否有卓著的成就。对于社会科学来说,再杰出的大学者也不能可提供谁都认同和绝对正确的结论。因此,衡量一个学者的成就,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他是否在学术研究上有所前进、有所发现、有所创新,以及前进、发现、创新的多少和程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