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余秋雨散文的出现如空谷足音,震惊了文坛。余氏散文关注历史,堪称历史的泼墨;关注人生,可称生命的写意。这种泼墨写意的汩汩滔滔、淡写轻描,使余氏散文呈现出独特的美——沦桑之美。中国现当代散文思想贫血积弱已久,余氏散文的出现,显示了中国当代散文的大气派,大境界。 近年来,巴金先生主编的《收获》,为散文家、文艺理论家余秋雨先生开辟了两个专栏:“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文化苦旅》已在海峡两岸结集出版,引起海内外学人的热情关注,“山居笔记”仍在陆续刊载。余氏散文的出现可以说给散文理论家们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它到底算哪一类呢?传统的散文规范在诸多方面都被余氏散文冲破了。他的散文,既不太抒情也不太叙事又非杂文。他只是从容地分析他所掌握的历史与文化资料。结合自己的亲身感受,从事着充满理性兼激情的思考。如此看来,余氏散文本质上仍然是议论的,只是更形象化,抒情化了,堪称学者式散文。即便是有了归属,对余氏散文要想说出个究竟来,也难,因为这个人的知识素养太丰厚博大了,那样潇洒,那样从容,那样纵横时空又是那样忧郁,书卷气特浓。国外从蒙田的郁笔到培根的散文,国内从鱼迅、周作人、梁实秋直到今天的余光中,林非,他们的散文都不妨称为学者的散文,但余秋雨散文自有其高标见世之所在。一遍一遍地读着余秋雨的散文,我完全被他的大手笔大气势所折服,被余氏散文所显现的中国当代散文的大灵魂、大气派、大内蕴、大境界所折服了。 一、历史的泼墨 我们先不妨向历史的纵深处回眸,站在散文历史的大瀑布前观看她的飞流直下及其所溅起的浪花。 先秦诸子大都抱负远大,其志远其文也宏。或芒鞋破履四处奔走,高喊着“兼爱”“非攻”,制止着一场又一场战争,或华屋庙堂痛陈时弊,高呼“严刑峻法”,或远居廊庙冷眼旁观,痛斥“国贼禄蠢”,或风尘仆仆自始至终都不遗余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纵横捭阖,汪洋恣肆,温文尔雅……中国散文的源头活水够波澜壮阔,到了《史记》就不必说了吧,那是无可置疑的丰碑、高峰。降而至六朝,中国散文开始贫血。散文成了女人的纤纤细足。不必耽心,那是在蓄势,就象长江三峡,有迂回曲折就必有飞流直下。“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掮起了这历史的闸门。那是在唐代、在艺术的天国和自由的殿堂。“唐宋八大家”关注历史关注人生,其“说”其“论”其“策”无不与现实的人生息息相通,散文洗尽六朝的脂粉铅华,变得刚健质朴。然而好景不长,明清时代的小品成了柔弱无骨的小摆设。仍不必悲观,那群星灿烂的“五四”足以使你眼花缭乱。鲁迅先生杂感随笔的出现使散文的血脉激荡充盈。建国后新生活的滋养,孕育出了三大家:杨朔、秦牧、刘白羽。三大家的散文至今仍评说不一,恕笔者不肖:真诚固然真诚但深度不够,接下去呢?文学走向了荒漠,散文还有什么可说,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散文也和其它文学样式一样冲决了各种禁锢,写真事,抒真情,自然为美,朴素为美,有了真正的大繁荣大解放的所谓“散文年”,但即使反思,那深度也太浅。发展下去又将如何呢?柴米油盐,老婆孩子,升迁荣辱,风花雪月,有病呻吟无病亦呻吟,虽还残存着几分真诚几分自然,但未免有点小家子气了,尤其是各种各样标有“游记散文”的小册子,不忍卒读。女性散文有时候则把撒泼视为豪放,把目空一切视为“巾帼须眉”,悲哀和懦弱,平庸和浅薄在散文中都有了。诚然,我们需要个体的自我灵魂的张扬,可是我们又是多么需要整体的历史的民族精神的反思,尤其是文化人,尤其是代表着时代精神、肩负着历史使命的文化人,尤其是在当代的中国,倘不瞻前顾后,倘不“关”左“注”右,中国的位置又在哪里? 一番真切地巡天遥看,散文史上虽也波峰浪谷,但给人的总体感觉是缺乏一种对历史对文化的大反思精神。太实用,太功利,太逍遥了,散文需要补血充钙。余氏散文的出现如一阵轻风(尽管读起来很难轻松)使那些沉湎于自我小天地中的散文作品黯然失色,而使广大读者不能不惊叹:散文史上真正的大家出现了。 在此,不妨循着余秋雨的足迹重做一番文化的苦旅,重过一段山中的岁月。你看,余秋雨走出了书斋,走出了都市繁华,一个人,悄悄地,从秋风塞北到春雨江南,一任唐朝的风沙宋朝的烟尘的扑打,又黑又瘦,一路探寻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苏生力量和文化更新的鲜活血脉,而对自然,山水、风物、面对一堆堆文化的断壁残垣,余秋雨发出了苍凉的人生浩叹。这是真正的大忧患大悲怆,说是历史的泼墨一点都没夸张。你看整个“文化苦旅”,从大西北的敦煌起步,转到大西南的柳侯祠、都江堰,再到东南的吴越春秋,最后的落脚点竟是南洋的垒垒丛家。起初,你还会拥有一份自豪,一丝安慰,因为我们毕竟拥有过一个大唐盛世以及大唐盛世所创造下的辉煌的敦煌文明,尽管后世不肖子孙是如何地把她糟踏了。按着你便感到了寒冷,因为文人的孤魂野鬼出现了,慢慢地你会沉默,你会忧伤,你会呜咽,最后面对一群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却不再操华语的异乡故人,你能不悲鸣?中国的文化啊,难道你真的就断送于此吗?难道你真的最终也象古埃及,古希腊一样文明沉沦了吗?不,不会的! 《道士塔》、《莫高窟》应是劫后的苏醒。《阳关雪》则早已跳出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圈子。《上海人》是在祭奠古上海文明的同时对今上海文明又作了充分的肯定,并提出了“小市民”“大市民”的概念。《腊梅》正绽放着春的生机,《华语情结》、《这里真安静》、《漂泊者们》岂不正是对那些无根飘零又拥有浓重家园意识的异乡故人的深情呼唤?如果说《文化苦旅》的篇幅仍算小品小制,那么到了《山居笔记》当中都已变成宏篇巨制了。那么长的散文竟是百读不厌,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一个王朝的背影》已为海内外多家报刊所转发,可谓写尽了对清朝的复杂情感。余秋雨跳出了传统的圈子,在一个更高层次上俯瞰历史,关注社会人生,给了“有清一代”一个公正的说法。作者开篇就是震聋发聩的议论:“在我们中国,许多情绪化的社会批判规范,虽然堂而皇之地传之久远,却包含着极大的不公正性,我们缺少人类普遍意义上的价值启蒙,因此,这些情绪化的社会批判规范大多是从封建正统观念逐渐延伸出来的,带有很多盲目性,先是姓氏正统论,刘汉、李唐、赵宋、朱明……”是的,倘不是这些市俗化的社会批判规范,中国封建社会哪会绵延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