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认为,中国现代诗在由30年代的象征主义到40年代的后期象征主义的演进过程中,西南联大诗人群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文章对该群体形成的时代背景、文化语境、诗型特点、美学贡献等进行了论析。认为:西南联大诗人更直接地以西方现代诗为参照,自觉地追求诗情元素由情绪内质到思想、经验内质,诗体架构由单声部向多声部的转换,并对诗语的符码系统进行了变革。在美学方面,他们重新阐释了现代诗与现实的关系,既坚持诗作艺术的自足性与独立品格,又不拒绝对现实的介入,对30年代现代诗回避现实斗争、陶醉于“小我”感伤的倾向进行了有力的救正。从而,开拓并深化了诗学主题。文章认为,西南联大诗人群的作品代表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潮的一个高峰。 中国现代主义诗(简称中国现代诗),与中国新诗大体同时诞生①。它历经意象主义、象征主义到后期象征主义。在由象征主义到后期象征主义的诗型转换与美学特征的嬗变过程中,来自校园的诗人——西南联大诗人群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本文拟就此进行初步探讨。 一 文学群体的形成,不仅是文学本体运动的产物,也是一种独特的文化语境与现实支点契合的结晶。中国现代诗所经历的曲折道路,正是文学这一规律的具体证明。 中国现代诗初期的意象主义尝试,如胡适、梁宗岱、田汉等人的部分创作,不久就淹没于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文学潮流中。自1925年开始,李金发相继出版了《微雨》等三本诗集,将象征主义诗风引进中国诗坛。随后,创造社后期三诗人王独清、穆木天和冯乃超进行了更为深致的实验。至戴望舒、何其芳和卞之琳出现,中国现代诗的第一潮——象征主义诗潮,经历发生、上升和高峰的完整过程,成为可以与自由诗派和格律诗派相抗衡的第三个诗派。并且,朱自清曾认为这三派“一派比一派强,是在进步着”②。但文学的发展,终究在于它的不断陌生化过程。中国象征主义诗潮在到达高峰后,不久就又走向末途。戴望舒在出版了《望舒草》以后,便搁笔远走法国。何其芳在《预言》的尾篇《云》中宣布:“从此我要叽叽喳喳发议论:/我情愿有一个茅草的屋顶,/不爱云,不爱月,/也不爱星星。”而卞之琳却已经向后期象征主义转移。创作于1935年至1937年间的《距离的组织》、《圆宝盒》和《白螺壳》等诗,明显呈现出艾略特瓦雷里式的现代主义品貌。只是由于带上古典气息才弱化了他的先锋色彩。 到了40年代,西方现代诗的译介,也已从象征主义转到后期象征主义。波德莱尔、魏尔仑甚至耶麦,这时都已不那么激动人心。青年诗人们更感兴趣的名字,是里尔克、艾略特和奥登。他们的作品和理论,经冯至、卞之琳、梁宗岱和赵萝蕤等人的译介,与中国青年诗人相遇。到1939年,艾青、戴望舒共同主办的《顶点》诗刊出版时,徐迟以《抒情的放逐》为题惊人果敢地发出响应艾略特的呼声。这些,预示着中国现代诗的本体发展已面临一个新的突破和转机。而完成这次突破和转机的,则是西南联大诗人群。其主要代表人物有冯至、穆旦、杜运燮、郑敏、王佐良和后起的袁可嘉等。 坐落在昆明小西门外的西南联合大学,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临时组成,素有“民主堡垒”之称。这里名流荟萃,高士如云,是战时中国学术界、思想界与教育界最活跃的文化中心。在这里,个性与创造成为时尚。“联大的人都有点怪,‘正常’在联大不是一个褒词。”③郑敏后来回忆说:“在联大,几乎每个教授都同自己的学问融为一体,用毕生的智慧和学生对话。学术高于一切,远离名利,成为一种无限的精神升华。联大解放了人的智慧,给予学生极大的创造空间。培养学生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考”④。西南联大常常是全国民主运动的先锋。“人们喜欢说‘联大造运动’,运动虽然不是联大造的,但因为环境的特殊,联大人往往走在运动的前面。”⑤“一二·一”运动就是一例。联大人把自己的命运同民族的命运视为一体,协同“盟军”作战时,联大学生大批作译员,穆旦、杜运燮都在其中。在战场上,穆旦几乎丧命于虎康河谷。 在文化气氛方面,世界现代诗学潮流与西南联大有着特殊的密切关系。在40年代,王佐良就以评论家的口吻写道:“这些联大的年青诗人们,并没有白读了他们的艾里奥脱和奥登。也许西方会吃惊地感到它对于文化东方的无知,以及这无知的可耻。当我们告诉它:如何地,带着怎样的狂热,以怎样梦寐的眼睛,有人在遥远的中国读着这二个诗人。”⑥艾略特和奥登对中国现代诗坛的影响,并非自西南联大始,但西南联大诗人群对于这二位诗人,有着比过去更真切的感受和更热烈的兴味。当时,卞之琳写出了《十年诗草》,译介了艾略特和奥登的一些作品,冯至介绍了里尔克和他的作品,并创作了《十四行集》。更为重要的是,英国现代诗人、新批评诗论家威廉·燕卜荪,在联大开设了《现代英诗》课程。“当时西南联大文学院的讲坛上,多的是有成就、有影响的学者和作家,包括几个通过研究法国和德国文学也对欧洲现代派诗感兴趣、甚至本人也写现代派诗的人,但是,带来英国现代派诗的新风的主要是燕卜荪。一个出现在中国校园中的英国现代诗人,本身就是任何书本所不能替代的影响。”⑦1938年,奥登来中国战场访问,写出了一组著名的《战时在中国作》十四行诗。这些,都构成了对中国青年诗人的现代观念的震荡,促使西南联大诗人向现代诗学转移。 二 西南联大诗人群以诗的自觉意识,推进了中国现代诗的转型。 首先,他们以西方现代诗为参照,从发展的角度敏锐地认识到中国现代诗正面临一次转型。穆旦曾带有回顾与总结的意味说,“一个主要的分歧是:是否要以风花雪月为诗,现代生活能否成为诗歌形象的来源?西洋诗在20世纪来了一个大转变,就是使诗的形象现代生活化,这在中国诗里还看不到的(即使写的现代生活,也是奉风花雪月为诗之必有的色彩)。”他以自己的《还原作用》为例指出,“不用陈旧的形象或浪漫而模糊的意境来写它,而是用了‘非诗意的’辞句写成诗。这种诗的难处,就是它没有现成的材料使用,每一首诗的思想,都得要作者支现找一种形象来表达;这样表达的思想,比较新鲜而刺人。”⑧可见,他们是自觉地以自己的创作推动中国现代诗的转型。同时,他们大力引进以里尔克、艾略特和奥登为代表的西方现代主义诗学,力求使中国的现代诗迅速接受世界现代诗的先进成果。他们力求使诗情元素由情绪内质到思想、经验内质,诗体架构从单声部向多声部迁移。换言之,也就是使现代诗由“气体化”转向“固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