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悲剧的人生 使我们感到沉重 灵魂才会满足于 温和亲柔 ——〔法〕莫莱亚《绝句》 惋如一位曾让我们心动的情人,许多读者在一刹那间以自己的方式阅读并理解了席慕蓉,为了惊异、为了叹息、为了感动,却少有人知道爱米丽·迪金森。这位被称作“艾默斯特修女”的美国女诗人,以其不朽的艺术生命和惠特曼一起,创造了美国诗歌的新纪元。读她的诗会发现,她们对生活和爱情、悲剧与永恒的理解,竟如此相似。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东方和西方命运炯异的两位诗人,神关鬼照地达到了心灵的契合,写出许多美妙的诗篇。 一、心路历程 1830年,爱米丽·迪金森出生在美国的艾默斯特小镇,在受完中等教育后到一所女子学院就读。不足一年,即自行退学。初涉爱河的少女疯狂地爱上了一位远比她大、已有妻室的牧师。强烈的爱慕和严酷的现实使她深受折磨,她只能把爱深深埋在心底。天真活泼的爱米丽变得忧郁起来,她弃绝了社交,25岁开始足不逾户,除做家务外只用诗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她的诗写在信笺上、报纸边缘、信封的背面,随手涂抹,自然流露,不受约束。她一生大约创作了1775首诗,生前只发表了十首,有七八首还是友人从她的信中抄录下来隐名发表的。她不愿意让她的诗顺应流俗,“发表,是拍卖人的心灵”,她认为“切不可使人的精神,蒙受价格的羞辱”。 迪金森的诗描写最多的是爱情和痛苦。她以一个少女无望的隐痛承受了生活和爱的不幸,对痛苦有一种极深的体验:“受伤的鹿,跳得最高/我听猎人说过/那不过是死的极乐/……欢乐是痛苦的铠甲/用它严密包裹好/免得有谁见到了血/惊叫:你受伤了!”(作品165号)。 盖林嘉在《勃拉姆兹的一生》中曾有过这样一段评价:“艺术家……要创作真正能表现出人生一切高度的作品,必须深深潜入充满悲欢的人生的漩涡中。”迪金森正是如此。蘸裹着回忆,她竭力在诗中理解着爱的含义和价值:“我一直在爱/我可以向你证明/直到我开始爱/我从未活得充分——我将永远去爱/也可以向你论证/爱就是生命/生命有不朽的纯真……”“爱,生命之先/并向死亡之后延展/是世界的原型/创造的起点”(作品549、917号)。同时,她对爱情产生了无比的热情和幻想:“他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我觉得那音调依旧/我听见他向仆人打听/有没有我这样一个……我们交谈,随意而闪烁/有一种施放测锤的味道/一方,羞怯地/试探着另一方的深浅/我们散步,我把狗留在家里/月亮,温柔而体贴/只陪我们短短一程/然后,我们单独在一起……。”(作品663号) 她热爱生活和生命,一直在努力探索、解释和表达生的含义。她也明白生之无常,“我们输,因为我们赢过”(作品21号),但在爱情与现实、幻想与生活、精神与感觉的矛盾中,她的的确确是个爱的失败者。她只好运用美丽的谎言,对抗客观的失败和内心的渴望,由此进入形而上的永恒和悲剧的境界,弥补甚至取代有限的人生,直接面对悲剧、失败、绝望等哲学范畴的内涵。她的诗也因之超越世俗,显示出平静的精神追求。在与环境不协调的时候退回内心,存希望于绝望之中,存欢乐于痛苦之中,以主观想象对失败、自尊进行补偿。诗成为她生命的寄托。无限延伸的幻想和精心编织的梦,掩饰了生命的不足,使她的诗整个弥散着心灵柔曼的光环。“造一个草原只需要苜蓿和蜜蜂/一株苜蓿,一只蜂,再加上梦/如果没有蜂,有梦也足够”(作品1755号)。在她的诗里,除了用安详、麻木来描写内心的痛楚之外,更多的把绝望写成满足、恬淡、心安,运用了许多安抚和想象,平复心中的伤痕。“心啊,我们快把他忘记/当你忘毕,请给个信息/好让我立即开始/快,免得迂延/又把他想起!”(作品47号)。这种企图掩饰,却又无法遮掩的感觉,以及强差人意的苦涩,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迪金森的诗中,爱情、自然、生死、永恒是揉合在一起的。在她一生的意识里,由失落的爱情引导出的基督思想和永恒观念其实没有区别,生即为死,死即为生,生为徭役死为乐土。她对死亡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崇拜和安详,与生的痛苦和有限相对照,死亡成了归宿,成了无限和永恒: “因为我不能停车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车等我/车厢里只有我俩/还有永恒同座/我们缓缓而行/他知道无需急促/我也抛开劳作和闲遐/以回报他的礼貌……那一天,我初次猜出/灵车朝向永恒”(作品712号)。 实际上,一个不能享受痛苦和绝望的人又如何能真正理解希望和幸福。中国人历来信奉“示知生,焉知死”,其实不然。理解了生死的关系,才能真正弄懂生的理由、存在的意义和自身的价值,才会明白人生之味,在于生命的过程。理解生死,悟及人生,迪金森才会在诗中抒写出对世俗的轻视。在她著名的《我是无名小辈,你是谁》中,她这样写道: “我是一个无名小辈,你是谁?/你也是无名小辈吗?/那太妙了,咱俩是一对/不要声张,他们会嫉妒我们/做一个大名鼎鼎的人可真受罪/炫耀着自己,招摇过市/像只青蛙成天鼓噪着自己的名字/生活在人群羡慕的沼泽里”。 19世纪末20世纪初,理性主义渐渐与直觉、非理性言欢,这时出现的迪金森,以宗教似的沉迷、顿悟和直觉切入人生,转换、品尝悲剧和痛苦的滋味,无疑给诗坛带来了一股新潮。她对内心痛苦、矛盾、怀疑的体验和对死亡、永恒的阐释与20世纪心理结构不谋而合,她简朴、直接的表现方式也启示了后人。因此,1916年前后,也就是休姆或庞德时代,她被意象主义者奉为先驱,并极深的影响了整个美国诗坛。她被认为是自萨福以来最优秀的女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