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近年来各地重刊的不少林语堂作品编辑质量不高,出现问题较多。林为我国近代作家,没世不及二十年,但他的许多书却错记缪误严重,几予人以不堪卒读之感。事实上这一情况已经影响了正常的阅读与欣赏,从而构成了近代作家的书而亟需版本考订的奇特现象。对此本文给予了密切的关注,从林书重刊的编选、文本及其与阅读欣赏的关系等角度进行了较详细的分析与论述,并对其造成原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语堂对于今天的不少年轻人已快成了陌生的名字。这是不奇怪的。他的著作在大陆上已绝迹(应当说是禁绝)了三十年以上,超出一个世代。这中间的原因当然主要是政治上的。这点不言而喻。他的名字甚至是招祸的。正是为了这个,我在天津家中的一批林的中英文著作(约计十四五种)在文革初期曾被我的父母悄悄处理掉了,否则后来抄家抄了出来,就会是不小的麻烦。由于我深爱林的著作,至今引为憾事。八十年代后,情形有了改变。各地出版社纷纷刊印起他的书来。他的前期文集《剪拂集》、《大荒集》(上下线装两册)曾被全文影印发行。他的各式各类的选集、赏析本、评注本、删节本、翻译本,厚的薄的,单册的多卷的,也被众多的出版部门争先恐后地竞相推出,以其新的版面和装帧吸引着新一代的读者;另外评论和研究林的作品的文章也在不少期刊杂志尤其在学报上骤多起来,总之可谓极一时之盛,接近一个小热潮。这按说是件好事,大好事。对于我们一般读者来说,能够较容易地和不受限制地去尽情翻阅和欣赏这位我们心爱的作家的作品,自然也是一大快事。但是另一方面,这事也明显带来了一定的副作用,这就是由于版本不佳、编校不精等也给林著的正常阅读增添了不少不应有的困难;个别选本甚至达到了粗制滥造、颠倒错乱的程度,令人难以容忍。近读林先生次女林太乙所著《林语堂传》,其中提到,他父亲的英文作品“有许多滥译的,都不堪一读”,又说,“那些滥译本,他看都没有看,要不然,不知会发多大的脾气。”(见该书188页)读后颇有同感。其实林著的重版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决不仅限于译本一端;事实上这事已从译本扩大到著作本身,但集中地讲,则首先还是一个版本问题。 说到版本,这在阅读上是件大事。所以历来读书都十分注重版本,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学者和专家固不必说,就是稍稍有点身份的人,读一部书时也常要强调某某书他是从什么什么本子读的。如果他是洋人,他在读到如莎士比亚或吉朋的著作时,每每会提出这些他是从W.G.Clark,J.Glavier,W.A.Wright编订的剑桥本和从四开的初版本读的;如果是我国的学者,那考究的程度就会更不得了。所以西方素有版本批评与版本比较之学,而在我国,由于历史的悠久与典籍的繁富,加之古书真伪的难辨、假托的严重以及脱文、衍文、错简、倒置等的复杂现象,书籍的校勘工作一向便是和版本学、目录学、辨伪和考据等学问密切结合着进行的。而且典籍的时间越古,版本上的问题也就会越多。现在回到林的著作。林属于近代作家,即使他的最前期作品,距今也不过六十余年,根本谈不上古,因而按说本不应发生多大的版本问题,更难言对林书有多大的辨伪工作!”①但是真正或完全“假”的“伪”的虽未必很多,“劣”的“次”的却绝不在少,而仅仅后者已经足以为害而有余了,面对它们你却毫无办法,它们不象盗本品那样,一经发觉,(至少从理论上)可以对之查处。下面笔者即准备就窜入林作的种种舛谬杂乱的成分,和就它们给正常的阅读与欣赏带来的危害及其造成的原因,谈点个人不成熟的看法。 一 双语作家与两种文本 林氏是一位古今中外都极罕见的双语作家,他的作品当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有他自己的中英文两种文本。这个既是他个人写作上的一大特点,也往往给阅读和欣赏他的作品带来一定的麻烦,因而是读他的书的人(更不必说编他的书的人)所不可不知的。这里需要紧接着解释一句,所谓相当一部分“还有他自己的中英文两种文本”的话,这里仅指由林氏自己所著成或译出的文本;他人所译的林作当然不在其内,否则也就无所谓双语作家。为什么这一条我们这里要特别强调呢?这乃是因为,以笔者看来,这一情况对理解和欣赏林作有其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上面提到林是双语作家和他的一部分作品有他自己的中英文两种文本,那么他的另一部分则显然并无由他自己完成的那两种文本,而仅有其中之一,也即是说,他的另一部分作品在写成后并无由他本人亲自完成的译本。正因为这样,林书版本中各式各类的问题就全出来了。在林生前,未经林亲自准许的种种不够格、甚至文理不通、理解与表达都有问题的低劣译文已经为数不少,而当他故世之后,这种胡乱抢译的情况就更是有增无减。在前一段,林的书不刊于大陆,这种危害还仅限于港台,近十余年来,环境的宽松已使各类盗版劣译侵入到整个神州大地。不少书商和编辑完全不晓得林的书还有原作与译文这回事,于是把许多林作的译文也完全当成他的原作来对待,以致所编印的书在读者的心目中造成极混乱的印象(在这方面,亦即是著是译,许多读者自然比上述编辑更难于辨认)。其实由于昧于这一基本情况而在编选和阅读方面造成和出现的问题尚远不止此,这些下面还得细说,但问题的总根源却似乎主要还在这里——对双语作家和两种文本一事太欠明确。 二 两种文本在写作上孰先孰后 这在林语堂也是他作品上一个带有很大独特性的现象,故不容忽视。既为双语作家,他的作品的相当一部分又具有着其自备的中英文双套文本,那么一个很自然的结论便是他的作品(特别是他的短篇散文之作)中有相当一部分会带有甚至就属于翻译性质,于是也就属于后出的。这样,在若干篇内容甚至标题都完全或基本相同的成对文章中,其中必有一些篇是先完成的——是为著,一些篇是后完成的——是为译。至于其中又哪些是前者,哪些是后者,这就得费点心思去弄清楚。但为什么要费心思去弄清楚呢?因为这事牵涉到行文、表达、语体、风格等许多方面,处处都与我们阅读和欣赏林文大有关系。至于这事(一次表达与再度表达)在语言学或翻译理论上的意义,那就更是有待专门学术深入发掘的重大研究课题。再说,这事给我们的观感也会很不相同。一部作品从原文去读和从译文去读,所得印象会一样吗?这不相同和不一样自然便影响着阅读效果和欣赏水平。所以同一作品的两种文本之孰先孰后,不论对林作的编者读者,都是一个不容忽略的问题,也是编和读林氏之书与其他人的作品不大相同的地方。那么这些同一作品的两种文本是孰先孰后呢?